2.6　如何使观众对人物产生“认同”

有了明确的主题，也有了真实具体的人物之后，我们还需要让观众理解、认同人物。认同对于一部影片来说非常重要，它决定了观众能否被情节吸引，能否为人物的成功或失败而投入情感。进一步说，观众只有通过移情的作用，将自己代入人物之后，人物的命运和情节的发展才会成为与观众的情感息息相关的东西。否则，观众就会漠然地旁观人物的奋斗或挣扎，他们成功了不会让观众兴奋，他们死亡了观众也无动于衷。

如何才能让观众对人物产生认同心理？先要让观众真正认识人物，然后理解人物的处境，进而认可他的选择，最后感动于他的命运，完成一个移情的过程。这个过程的前提是观众对人物核心信息的掌握，只有这样，观众才有可能进入人物的内心深处，了解他性格中的多个侧面，进而理解他在特定情境下做出特定选择的合理性，甚至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如果我是他，那时候我也会那样做。

例如，美国电视剧《绝命毒师》（2008年1月20日开播，2013年9月29日剧终，共5季62集）（图19），讲述了一位普通的高中化学老师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之后，为了给他的家人留下财产，利用自己超凡的化学知识制造毒品，并成为世界顶级毒王的传奇犯罪故事。初看起来，人物的转变幅度实在有些大，令人难以接受和理解。但是，电视剧的创作者通过各种方法使观众认可（未必赞赏）人物的选择。

图19

我们来看编剧为这位化学老师设置的三个维度：

（1）生理维度：人到中年，长相普通，患了晚期肺癌。

（2）社会维度：普通的中学化学老师，是一个化学天才却遭到朋友背叛，一辈子似乎碌碌无为。妻子怀孕，儿子有脑瘫，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

（3）心理维度：作为一位有责任心的父亲和丈夫，他对妻子和儿子深怀愧疚，因为不能继续为他们提供生活的保障；人生灰暗平淡，被人轻视，渴望人生能够获得一些光亮和慰藉。

我们全面了解了人物的背景、处境、性格之后，才能理解人物的选择，进而产生认同作用。当然，观众可以理解这位化学老师在特定情境下的选择，但不能因此把违法犯罪当作正当的人生追求。因此，编剧最后必须让这位化学老师死亡，进而让观众意识到，人物的选择固然有可以理解的成分，但并非正当的，必须以死亡来为他的邪恶赎罪。

在剧本中处理人物的选择时，我们要时刻考虑一个问题：人物的选择合理吗？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为什么必须这样做？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吗？只有这些问题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我们才能让人物做出这个选择，而这个选择也一定会得到观众的认可。

为了使人物得到观众的认同，我们还有一些小技巧可以使用，那就是把人物的所有退路或者其他可能性都堵死，让人物只剩下编剧要他选择的这一条路。《绝命毒师》中的主人公，为什么会走上制毒之路？除了因为他的处境和性格之外，更因为编剧将他其他的路都堵死了：如果他的妻子有稳定工作，他就不用制毒；如果他的儿子不是脑瘫，他的妻子也没有怀孕，他也不会如此急切地渴望金钱；如果他的连襟兄弟仗义相助，他的经济状况能改善的话，他也不用制毒……

反之，有些影视剧中人物受到观众的质疑和排斥，那一定是因为编剧在设置人物时不够扎实，要么是想当然地塞给人物一个动机，但这个动机在观众看来完全没有来由；要么就是观众认为人物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甚至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编剧为人物设定的行为不合常理。

国产青春片《匆匆那年》（2014）中，方茴被陈寻背叛之后，找一个外号叫“种马”的男生发生一夜情的关系，在观众看来就有些惊世骇俗。不是说方茴受到情感伤害之后不会痛苦，不会想报复，而是这种看上去非常极端，令人匪夷所思的报复方式不符合影片对方茴的设定。就影片对方茴有限的信息披露来看，方茴的家教非常正统，有一位严肃的父亲。而且，方茴是一个比较含蓄内敛的姑娘，她的情感表达方式十分低调，没有那种大开大合的情感起伏和酣畅淋漓的情感宣泄方式。因此，方茴在发现自己编织的爱情美梦破碎之后，她肯定会痛彻心扉，甚至会寻死觅活，但出于骄傲和自尊，她甚至不会去质问陈寻，更不会想出这种愚蠢可笑的报复方式。可见，方茴在做出这个举动之后，包括之后的不打麻药做人流手术，都显得非常可疑，不符合方茴一向的性格和心理，而是编剧和导演强行让方茴做出的生硬选择。这时，方茴就很难引起观众的认同。因为，观众认为这一切太荒唐，不符合现实逻辑和人物的心理逻辑，于是拒绝相信，也拒绝在影片营造的痛苦氛围中投入情感。这对于编剧来说，其情节设置和人物塑造已经失败了。

还有另一部国产青春片《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2013）中，影片设置了一位冰清玉洁、秀外慧中的姑娘阮莞（图20）。阮莞是影片中纯情、美丽的代言人，她对爱情无比纯真、包容、忠诚。只是，观众对人物了解有限，只知道她来自一个民风豪放的少数民族，对她的家庭关系和成长背景都一无所知，因此对于她的爱情选择也多少有点困惑。因为，阮莞出色的外形条件完全可以配得上更好的爱情，但是，她却选择了一位各方面都比较一般的男朋友赵世永。如果赵世永有打动人的性格品质的话观众还是会认同的，可是，这却是一位与其他姑娘出轨并导致对方怀孕后却不知所措的“小男人”。对于这样的男人，观众实在看不出阮莞喜欢他的理由。更离谱的是，对方女孩子去做流产手术还是阮莞陪同的，赵世永连出面的勇气都没有。面对人品如此低劣，性格如此软弱，如此没有担当的男朋友，阮莞却只说了一句“下不为例”。这只能说阮莞身上天然具有母性的包容和宽恕。她不像是在恋爱，而是在宠溺没有长大的孩子。也许，编剧会认为阮莞身上有圣母的光环，但对于观众来说却有些可疑，因而难以对她投入感情。大学毕业后，赵世永听从母亲的吩咐留在故乡，阮莞不得不与赵世永分手，但分手后两人却藕断丝连。并且，就在要与别人结婚前，阮莞却遵照约定去北京与赵世永听山羊皮的演唱会，导致在车祸中香消玉殒。

图20

阮莞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可能是编剧内心向往的纯情、坚贞的形象，代表着永不退场的青春与爱情。因为阮莞的过早夭折，她真的做到了永远年轻，永远美丽。从隐喻的层面说，阮莞在主题表达上是有意义的，但是从人物设置的角度来说却是漏洞百出的，无法令人信服的。因为，观众找不到阮莞死心塌地地喜欢赵世永的理由，也无法理解阮莞为什么会原谅赵世永出轨，为什么会陪赵世永的出轨对象去做人流手术，为什么在赵世永缺少为爱付出的勇气和奉献精神之后仍然对他难以割舍……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观众都很难从阮莞的性格和内心深处找到原因，因为编剧对于阮莞的塑造根本就是抽象化的，没有很好地交代阮莞的三个维度，观众对于阮莞的性格和心理知之甚少，从而无法真正感受阮莞一系列选择背后的心理动机和情感依据，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在阮莞行动时内心大喊：她不应该这样做！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是我的话，我绝不会这样做！从这个方面来说，编剧在塑造阮莞时没有得到观众的认同，这个人物是抽象而漂浮的，只具有隐喻层面的意义，而无法真正走进观众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