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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电影编剧:观念与技法
1.5.2 2.2 用电影化的方式揭示人物信息
2.2 用电影化的方式揭示人物信息

编剧在塑造一个人物时,应该在头脑中为人物建立一个小传,对人物的出生、成长经历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这样才能使人物在特定的情境中做出符合他身份、性格的行动选择。同时,对于主要人物而言,人物的信息最好不要用旁白或字幕的方式在片头就一一介绍,这种方式不仅呆板、僵硬,也是违背电影创作规律的。因为,电影鼓励通过画面、对话、动作来暗示人物的信息、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的性格等内容。观众不习惯被动抽象地接受一个人物,而愿意通过一种更为主动的方式去建构起人物的全面信息。

影片《初恋未满》(2013,中国)的开头,肩负着介绍几个主要人物的姓名、性格、爱好和家庭状况的重任。影片并没有选择最轻松的方式,即直接用旁白来完成这项工作,而是通过一组动作,让观众像是无意间捕捉到人物的诸多信息。尤其是夏静寒和罗凡之间的关系,以及两人性格、兴趣、家庭条件之间的对比,更是在不经意间就完成了暗示和凸显: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观众注意到鞋架上有三双普通的运动鞋。门帘掀起,罗凡进来了,他随意地和夏静寒打个招呼,扔过去一盒磁带。夏静寒看了眼,欣喜地说:“我正攒钱买呢。”罗凡不屑地回答:“不就这点东西吗。”随后一个特写镜头中,夏静寒将磁带插入书架,上面有一排张雨生的磁带,有几盒还是自制的封面,手写的侧腰。罗凡还不忘加一句:“正版的哦。”两人骑上自行车去上学,罗凡熟稔地和夏静寒奶奶告别。奶奶一边咳嗽,一边侍弄花草。

在这25秒的时间里,影片没有刻意地介绍人物,只是漫不经心地记录了两个少年的日常生活场景,但观众却从中读出了大量信息:罗凡家境更优越,为人仗义,性格耿直;夏静寒家境贫寒,热爱唱歌,狂热地迷恋张雨生,因为没钱,买过张雨生的盗版磁带。这种电影化的方式避免了用旁白或字幕介绍人物的直白空洞,而且人物的性格、背景、爱好之类的信息还和后面的情节发展直接相关。

再如希区柯克的影片《后窗》(1954)开头,没有借助对白或旁白,用一个摇镜头完成了对人物职业、婚姻状态、性格、受伤原因等信息的介绍。在这个镜头里,摄影机让观众看到了主人公打着石膏的腿,石膏上还有趣地写上了主人公的名字。随后,摄影机又捕捉到桌子上一架已摔烂的照相机,照相机上方是一组表现各种灾难场景的照片,旁边还有一张娇艳女郎的负片,以及将这张负片印上杂志封面之后的一摞杂志。通过这些画面,观众大概知道主人公是一位有一定知名度的摄影记者(因为能拍摄封面照片),平时喜欢拍摄各种有刺激性的灾难场景。正因为这种爱冒险、追求刺激的性格,才会使他对商人家里的谋杀案异常关注并想一探究竟。同时,主人公这种性格也影响了他对婚姻的态度,即害怕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希望生活中充满惊喜(意外),这也是他不愿与女友确立关系的心理原因。这些信息对于塑造人物、推动情节都极为重要,但这些信息又不是直白地告诉观众的,而是需要观众自己去捕捉、分析。这才是一种主动的观影过程,也是创作者对于观众综合、分析、判断能力的信任和尊重。

还有影片《朗读者》(2008,美国,德国)的开头,观众也需要以十分主动的状态去掌握主人公的生活状态、婚姻状态、父女关系、性情特征。在这组镜头里,观众看到了麦可冷漠而忧郁的神情,他家里整洁得过分的装饰和摆设。观众在麦可身上和他家里都感受不到一种随和、亲切、温暖的意味,而是到处透着一种精致、冷漠、空洞的气息。我们通过影片后面的情节会知道,这是因为麦可与汉娜之间的关系影响了他对生活的态度,他的内心早就一片荒芜了(图14)。随后,麦可房间里出现一位裸体女子,她与麦可之间的对话又揭示了这样几个信息:麦可与女性的关系很难长久;麦可与这些女子就算同居也依然像两个陌生人;麦可有一个女儿,但这个女儿与他很疏远。麦可与女人、家人之间的疏离,又都可以在他和汉娜那段不伦之恋中找到原因,从而深刻地指出:“我们都活在历史的烙印中!”可见,影片开头这个日常化的场景,其实隐藏了诸多信息,这些信息全部以非常含蓄隐晦的方式来暗示,绝不借助旁白的解说和概括。同时,这些信息还留下多个疑问,留待观众在观赏过程中去解决。

图14

我们如何通过电影化的方式来揭示人物信息?

首先,编剧要明确哪些信息对于人物性格有关键性的影响,哪些信息对于之后的情节发展能产生佐证、释疑的效果。因为,围绕某一个人物的信息可以罗列出无数条,但大部分信息对于剧本来说可能是多余的,因为观众不需要、不想了解这些信息,如人物的饮食爱好、着装爱好、人物童年时期与老师的关系,甚至人物的政治立场、国际视野,等等。

如果人物所做的选择与决定特别重要,特别关键,对于情节有着致命的影响,编剧需要让观众通过人物的三个维度相信人物这个决定是必然的。例如,男主人公放弃了貌美如花但强势的姑娘,却选择了一位外表平凡、性格温婉的姑娘。这种选择无所谓对错,但观众想知道其中的情感依据。这时,编剧就要在前面有所铺垫,如男主人公的母亲当年就是漂亮但强势的,导致了父亲一辈子的压抑和不幸。有了这个家庭维度的背景,人物遇到相似的姑娘时,就会下意识地避开,观众也能理解。

其次,确定了人物的关键信息之后,编剧要千方百计地将旁白、字幕、直接讲述的内容转换成画面、动作、对话,而且还必须是自然而不刻意的动作与对话。如男主人公下意识地拒绝漂亮但强势的姑娘的行为,编剧不能直白地让人物对观众说:“我的母亲当年也是那么漂亮,但因为漂亮,她变得不可一世,盛气凌人,在家里颐指气使,家里的氛围相当压抑,我父亲受不了,直接离家出走了。所以,我再也不想重复我父亲的悲剧。”即使编剧让人物对着其他人说这番话,这种“直接宣讲”的意味仍然相当明显。这时,编剧可以考虑在男主人公作出爱情选择之前加一场戏,如看到男主人公的母亲训斥她丈夫的情景。这样一个似是无心的场景,观众可能当时不会在意,也难以理解其中的用意,等到人物遇到性格类似的姑娘并下意识地回避时,观众就会恍然大悟,并不得不佩服编剧高超的编织技巧和铺垫功夫。

如果要对“电影化的手法”排一个序的话,首选应该是“场景”,即在一个日常生活场景中,逼真地展现人物的生活环境,在这些生活环境中隐藏与人物性格、处境、命运相关的信息,并且这些信息对于情节发展也至关重要。排在第二位的应该是动作,动作不能显得刻意,应该是人物日常的、习惯性的动作,但观众能够从这些动作中捕捉到人物心理、性格等内容。第三位的才是对话,这种对话同样应该具有“漫不经心”的特点,不能让观众觉得人物在有意识地交代某些信息,而应该像日常性的对话一样只具有社交意义,但关键信息却隐藏其中。如果上述电影化的手法都不足以揭示人物的核心信息,那么编剧可能就要借助于旁白和字幕了,直接用提示性或概括性的语言将人物的性格呈现出来,这是最差的选择,只有在不得已时才可以用。

复旦大学中文系某同学曾写过一个名叫《浅喜欢》的微电影剧本,我们先不评价剧本的主题、情节等因素,也自动忽略其格式问题,就剧本的“电影化思维”或者“用电影化手法揭示人物信息”来看,其中的一些问题很值得初学者引以为戒。剧本的开头是这样的:

(开学日:镜头扫过校园,于牧之背着大包走在校园里。)

旁白:我叫于牧之,K大建筑系大二学生。学校的大门口和所有的大学一样都有一座毛主席的雕像。主席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直直地伸出,意思是要交5000块钱学费。雕像的右后方是百年校庆的时候斥资上亿修建的连体大楼尚道楼。尚道楼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直,另一个是高。这种高楼一般免不了两个命运,一个是被用来跳楼,另一个是被说成像棺材。在雄伟的尚道楼身前,有两排很有历史沉重感的低矮建筑,其中坐落着我的宿舍楼——2号楼。2号楼青砖青瓦,所以就叫青楼。学校为了避嫌,每年都把男生安排到这方圆几十里最破的地方来住。青楼的身后有一片草地,种了几棵树。每学期都有女生把男生叫下来,然后在这里说要分手,所以这片草地就叫绝情谷。

(于牧之看了眼2号楼,走了进去。推开寝室的门。一对父子光着上身收拾房间。)

旁白:他是我大学认识的第一个同学,肖继军,社会学系,黑龙江人。肖继军所有的网名都叫鸡崽,所以熟一点之后我们也叫他鸡崽,再熟一点叫小鸡,最后叫小鸡鸡。

这个开头包括两个场景,负责介绍两个人物以及校园环境。显然,作者是用小说手法写电影剧本,缺乏基本的电影化思维。在小说里,我们可以直截了当地介绍人物,或者全面细致地描写环境,并在介绍人物和描写环境时加上各种俏皮的议论,甚至深情的抒情,但电影剧本的首要任务是“视觉化”。

作者在介绍校园环境时,用了许多评价性的用语,在拍摄时,我们该用什么样的画面来配合这大段的议论?在剧情没有展开时,那些“青楼”“绝情谷”的俏皮称呼只能在语言幽默的层面撩拨一下观众的神经,却无助于情节的发展。而且,当旁白自我感觉良好地说着“青楼”“绝情谷”时,画面可能只有平常的宿舍楼,毫不起眼的树林,画面和旁白之间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呼应和对话关系。

在介绍主人公于牧之和室友肖继军时,作者秉持的仍是小说思维,通过旁白的方式毫无留白和毫无挑战性地向观众直接宣讲。作者假如设置这样的细节或者对话,人物的这些信息同样可以得到传达:

于牧之手里拿着一本《建筑学概论》的书走在校园里,遇到一位同学,这位同学问他:“于牧之,你还没去实习?”于牧之不耐烦地回答:“我才大二,哪来的实习?”

这个场景也许并不理想,但至少体现了一种电影化的思维方式,观众通过综合分析,马上就知道了人物的姓名、专业、年级,这比旁白的方式要高明很多。

在介绍肖继军时,作者也可以设想一些更有创意,更符合电影特点的方式。例如:

于牧之打开寝室的门,一边大喊:“小鸡鸡!”

寝室里,肖继军和他父亲目瞪口呆。父亲问肖继军:“继军,这是你室友?他在叫谁?”肖继军狠狠地瞪了于牧之一眼,向父亲解释:“爸,别理他,他是南方人,不像咱们北方人会说普通话,他平时念我的名字只能念成这个样子。”

我们无法在这个场景里将肖继军的全部信息都介绍完毕,但人物的姓名和籍贯大致得到了说明,这同样是一种电影化的思维方式。更重要的是,作者原来的写作方式里,只有环境介绍和旁白的声音,人物没有行动起来,观众只能看到静态的介绍。

还是在这个剧本里,作者似乎急着在开始的两个场景里将主要人物介绍完毕,接下来是这样写的:

(镜头移到一张桌子上,桌子上堆满了书和各种类似药瓶的瓶瓶罐罐。)

旁白:另一个桌子上堆满了书和写着英文的瓶瓶罐罐。一个枯瘦的形象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一定是个苦苦看了12年书,跟抽了12年大烟一样形容枯槁的应试教育的牺牲品。

(两个人推门进来,一个肌肉男坐到堆满书的桌子旁边,另一个男生靠在桌子上。)

旁白:他叫明磊,肌肉发达得像个粽子,和我一个专业。他叫胡天忻,我们一直叫他胡夭折。胡天忻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但是却有好多女朋友。

显然,作者缺乏对电影的基本了解和对编剧基础知识的掌握,就凭着一腔热情开始着手微电影编剧。从小说的角度来说,作者在介绍这两个人物时也算是费了一番心思,想努力凸显两人不同的特点,但是,作为电影剧本,通过旁白来介绍人物是下策,其中一些文学化的手法更是显得业余。例如,“一个枯瘦的形象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一定是个苦苦看了12年书,跟抽了12年大烟一样形容枯槁的应试教育的牺牲品”。作者如果够体贴的话,可以帮导演和摄影师想想,这句话该如何以画面的方式呈现在银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