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主题确立的方法与实践
假如我们想创作一部微电影,如何确立主题呢?一般来说,主题的来源有两个渠道,一个来自概念,另一个来自题材。
概念可能显得很宏大,也容易流于抽象,如爱情、正义、宽恕、背叛,等等。有了概念并不能发展成为一个主题,我们需要进行第二步,将这个概念具体化,表达这个概念的某种形态或某种结果,如爱情的失败、人生的成功、事业的挫折、正义的实现、犯罪的猖獗,等等。这还不是一个完整的主题,但具有了主题的某些形态。这时,我们可以列出概念的各种可能性或者实现某个概念的原因与障碍,从中找到突破口,用冲突和结果的方式表达出来。如爱情的失败,它是一个概念,或者说是一种题材与类型,它并不是一个主题,我们需要思考爱情失败的可能性,如软弱、自私、贪婪、贫穷、性格冲突、嫉妒、等级差距,等等。最后,我们就可以发展出一个主题:因为现实的压力导致爱情破裂。
如果主题的来源是题材,我们要分析题材中最感兴趣的人物的动机和实现情况,并寻找可能的思想开掘点或情感突破口,发展成包括冲突与结果的主题陈述。例如,一位姑娘在找工作时,为了形象更漂亮而去整容,因手术失败导致毁容,找工作成了泡影。在这个题材中,人物的动机是增加找工作的砝码,迎合社会对形象的重视,结果是导致灾难。我们从中可以挖掘出这样几个点:虚浮的社会风气导致自我迷失;只重外在不追求真才实学会导致失败。总之,要先找到冲突,再从结果中思考主题的表达方向。
还有些题材虽然看起来令人捧腹,但它们可能并不能发展成一个微电影剧本,或者需要通过创造性的转换才能纳入某个故事框架之中。例如,我们在新闻中得知这样两则真实的事件:合肥男子失恋后欲开煤气自杀,冷静下来后点烟结果引爆;沈阳男子花30万装修新房,装修完发现是别人家。这两个事件也许可以成为某个故事中精彩的一个场景,但要将它们单独成篇的话,就要从人物的动机入手,找到其中的冲突,确立主题,进而发展成一个比较清晰完整的故事。
在选择题材时,我们不能只注重题材是否足够离奇或好笑,这不是一种理性的创作态度。一个题材对于观众的吸引力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题材本身的新奇性,它代表了观众不了解的生活,甚至是观众永远不可能体验的生活,所以它天然具有神秘性、新奇性,以及因未知而带来的魅力;二是观众能从题材中找到熟悉感。这种熟悉感来自题材中人物的思维方式、人性、人情能引起观众的共鸣,从而产生移情效果。因此,合理的题材处理策略是这样的:如果一个题材够离奇,或者题材的内容离普通观众的生活足够遥远(如黑帮火拼、贩毒缉毒、宫廷争斗、政治权谋、科幻等),编剧就要在人物的行为动机、行为方式中让观众找到熟悉的情感逻辑和心理逻辑;如果一个题材离普通观众的生活太近,近得没有陌生感和新颖性,题材本身的现实逻辑已经相当扎实可靠,编剧就要将人物的经历和处境中与普通人的现实境遇拉开一定的距离,从而让观众看到新奇性。
“合肥男子失恋后欲开煤气自杀,冷静下来后点烟结果引爆”这个情节本身只具有(苦涩的)幽默感,离一个故事距离遥远。但是,我们可以将情节补充完整:男子因为失业而被女朋友鄙视并提出分手。男子之所以失业是因为此前眼中只有爱情,忽略了对个人能力的提升,放弃了进修的机会,甚至在女朋友面前放弃了自尊。当男子准备自杀时,他接到了前女友的电话。前女友说上个月刚刚为他充了100元电话费,希望男子尽快返还。男子更加万念俱灰,于是点烟反思自己的人生。在这个故事里,我们看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冲突:爱情至上与自我实现之间的取舍。影片可以直接以男子准备自杀开始故事,当男子接到前女友电话时,观众隐约捕捉到其余信息,进而丰富情节主线和人物塑造,同时也使主题的表达得以完成。
当我们得到一个概念清晰、包含冲突与结果,甚至包含了人物的主题之后,还要思考这样几件事情:
(1)这个主题在现实中可能吗,能被大多数观众接受吗?
理论上讲,任何主题都有现实可能性,因为世界够大,世界上的人够多,一切皆有可能。但是,我们仍然要考虑一个主题的现实逻辑和情感逻辑。我们不能苛求一个主题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命题,或者是找不出任何反证和例外的真理,而是要保证一个主题在逻辑上是成立的,不会让观众产生错愕、厌恶、反感等情绪。
例如,“多行不义才能在这个世界游刃有余”之类的命题在现实中肯定也是可能的,但观众却不愿通过一部影片来接受这个主题。因为,电影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造梦”,以化解观众现实中的焦虑、紧张、痛苦,提供一些想象性的安慰与暂时的解脱。基于此,提供一个阴暗、绝望,有违正义和良知的主题并不是一部影片的合理选择。
或许,有人会举出波兰斯基的影片《唐人街》(1974)的例子。这部影片中活得无所忌惮且无所不能的正是一个坏人。更重要的是,这个坏人最后没有受到惩罚,而是借助金钱和权势逍遥法外,消失在黑夜的远处。这部影片的主题符合黑色电影的气质和定位,它之所以没有令观众反感,是因为它间接地揭示了社会的腐朽与黑暗,从而体现了主人公的勇气和良知,也体现了创作者对于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的悲愤与控诉,而没有流露出对“坏人”的羡慕与尊敬。对于创作者来说,《唐人街》中“正义不彰”的情况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是可能的,他希望观众能正视这一点,并勇敢地与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现实作斗争。
此外,由于电影天然具有的大众性以及观众观影的认同感,一部影片的主题应该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与代表性。某个主题可能看起来令人始料未及,但这仅仅是因为以前被我们忽略或轻视而已,不代表它不存在,更不代表它不是一种普遍性的存在。
当前,许多电影并不会在主题的高深、另类、怪诞、惊世骇俗上下功夫。因为,许多主题说穿了都是常识,“有情人终成眷属”“正义战胜邪恶”“英雄人物在磨难中成长”这三个命题可以概括全世界绝大多数电影的主题。今天,我们还在继续创作电影,可能仅仅是将这几个主题换一个背景,换不同的人物来演绎而已。这不是说主题就不需要任何挖掘与创新,我们仍然可以在不同的维度和层面上书写某些看起来已成俗套的主题。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保证在情节和场景中自然地流露出这些主题。
只要一个主题来自生活的某种可能性或者来自某种社会现象,在主题的演绎中又能体现共通性的人性、人类情感和人类的焦虑、渴望,那么这个主题就一定具有典型性与代表性。
(2)我相信这个主题吗?
只要编剧确立了某个主题,就应该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个主题。哪怕这个主题显得偏颇、偏激,编剧都要把它当作真理去奉行,通过情节、人物去论证与展现。如果编剧对某个主题心存犹豫、胆怯、困惑,那要么说明编剧的思考不严谨,不深入,要么证明这个主题本身就有含混暧昧的地方。这时,编剧要么坚持下去,体现出某种信念、激情,要么干脆放弃或修改这个主题。
(3)我该如何让观众也相信这个主题?
创作者相信了某个主题之后,就应该通过合理的人物塑造和情节设置去实现这个主题。只要人物塑造真实、立体,人物的行动符合他的性格逻辑和现实逻辑,情节设置合情合理,符合人物性格和人性的普遍性,观众就能相信这个主题。
再以微电影《我是一条鱼》为例,“理想的生活只存在于遥不可及或不可久留的别处”这个主题可以通过无数个题材来证明。就这部影片而言,创作者对珊珊的处理大体还是比较成功且符合现实逻辑和人物心理逻辑的。上海是珊珊生活的“现实”,现实里充满了虚伪、欺骗、堕落,她觉得异常失望和痛苦。珊珊到乡村来散心,在这里感受到一种远离尘嚣的恬静、平和、简单、淳朴,这是她的“别处”。由是,“现实”和“别处”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对比和反差。但是,从现实的角度考量,珊珊又不可能真的远离上海,永远生活在乡村里。珊珊面对这种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无解的,她找不到两全的方法来完美地处理心中的失落与向往。应该说,这些内容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只是,影片对海生的塑造比较单薄,加上太多刻意矫情的台词,影响了影片的整体成就,也影响了观众对主题的自然接受。
(4)观众在这个主题中能得到相应的启发或思考吗?
虽然大多数主题都是俗套或者常识,但创作者仍然应该努力让观众在看完影片后从人物命运中得到某些启发和思考。也许,一部商业片的主要功能是提供娱乐性,这种娱乐性来自情节的离奇、曲折,画面的精致、奇幻、震撼,人物的生动、富有魅力等方面,但每部影片都会在情节和人物中融入某些价值立场和道德判断,这就是主题方面的表达。对此,观众可能会忽略这些带有教化痕迹的思想内容,但只要他们认同了人物的选择,就认可了人物选择背后的情感和思想逻辑。这些情感和思想方面的逻辑支撑了人物的行动,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了观众。
一些艺术片可能在一个更现实、更具体、更深刻的层面思考人生选择、人性复杂等方面的命题。这些思考应该是具有一定穿透力的,它们能够呈现人类永恒的两难选择或者人类恒常的悲剧,这对于观众来说应该是一次思想的洗礼,甚至能够引导他们重新认识自我,思考人生。
例如,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虽然很难被界为是商业片还是艺术片(用商业片包装的艺术片),但李安明显没有让影片停留在情节的起伏或打斗场面的精彩上,而是通过三个主要人物的人生选择与困境向观众阐述了一个充满哲理的人生命题。这个命题隐藏在情节和人物背后,当观众接受了人物、认可了情节之后,这些主题内涵就会慢慢地浮现在观众脑海中,并引发观众诸多感慨与况味。
只有对上述几个问题都有了十足的把握和通盘的考虑之后,我们才能依照这个主题进入下一步的编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