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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电影编剧:观念与技法
1.4.4 1.4 主题能“全面开花”吗?
1.4 主题能“全面开花”吗?

我们在创作之初可能会发现,某个题材可以有多个主题,每个主题似乎都无法割舍。我们能否在一个剧本中保留这些主题?答案是否定的。无数优秀影片已证明,一部影片的主题应该是集中的,甚至是唯一的,不能贪多求全。编剧希望影片能在多个主题上全面开花的结果只能是全面失焦,没有一个主题是深入的,是得到了充分表达和论证的。

一个剧本可以有多条线索,多组人物。理想状态下,这些线索和人物能从不同的方面证明同一个主题,这样才能保证影片主题集中,情节和人物有向心力和凝聚力。正如议论文一样,它会有不同的论据,也会有不同的论证方法,但百川归海,这些论据和论证方法作用于共同的论点,从而使论点得到充分、深入、多角度的证明。在创作电影剧本时,如果剧本中几条线索之间找不到内在的主题呼应,或者几个人物之间没有主题上的关联,那就说明编剧没有以主题为试金石去一一检验这些线索和人物在剧本中存在的理由和意义。

以《美国美人》(1999,美国)为例,影片中的人物就以主题为参照物,以不同的方式和角度呼应了主题,从而使影片中的不同人物不仅在情节上产生关联,更在意义上产生缠绕和对应。《美国美人》的主题是“人生的意义在于对自我内在价值的重新发现,而非依赖外界和他人的认可”。这个主题在影片中得到了充分的论证和反复强调:莱斯特一度以追求女儿的同学安吉拉作为拯救庸常中年生活的救命稻草,后来他超越了这种卑劣的情欲,获得了对自我和人生平静达观的面对,内心一片澄静(图5);上校的那两位邻居是同性恋,但他们从不隐瞒或引以为耻,反而非常坦然自信地拜访邻居,因为他们有清晰而强大的自我认同;莱斯特的女儿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却一直渴望隆胸以获得世俗的认可,这是自我的迷失;安吉拉不肯承认自己长相平常的事实,希望以高调的方式来得到他人的崇拜与尊敬,这同样是一种迷失(图6)。在这四组人物中,莱斯特和那对同性恋伴侣以正面的方式证明了主题,简和安吉拉则是对主题的反证,正反合一,影片的主题得到了强调。

图5

图6

或许,有观众会认为,《美国美人》中有些人物似乎不支持这个主题。例如,上校决定勇敢地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时,却因会错意而变得神经质,甚至开枪杀人;莱斯特的妻子卡洛琳大胆地面对内心的情欲(图7),在婚外情中沉沦,但她被丈夫撞破偷情事实时顿时崩溃;上校的儿子瑞克一直被人当作神经病,莫名迷恋死亡的鸽子、飞舞的塑料袋,并通过贩毒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初看起来,这三个人物的命运与主题表达的方向南辕北辙,但其实他们的故事仍然统摄在主题的范畴之内:上校需要有人接纳他的情感才能体验到勇气和自尊,否则就会恼羞成怒,这并未体现对自我的肯定与自信;卡洛琳也是通过对地产大亨的崇拜才确立了人生的意义,填补了生命的空虚,彰显的也不是自我的强大;瑞克看起来卓尔不群,自强自立,但先不论以违法的方式来攫取财富是否道德,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人生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他只是追随着社会上对于财富的认可而积极地践行这种成功学。这三个人都是对主题的反证。可见,《美国美人》的主题是清晰而统一的,它牢牢地将所有人物都凝聚在它身边,让所有的人物和情节以合力的方式烘托、(正反)证明主题的唯一性和完整性。

图7

再以电影《泰坦尼克号》(1997,美国)为例,影片的主题是“真正的爱情可以跨越时空,超越财富和生死”。这个主题是由杰克和露丝的爱情经历来实现的,这是影片的情节主线。除此之外,影片也在其他人物和一些支线上突出了另外的主题,如在老船长身上批判了人类的虚荣心,即想在最后一趟航行打破个人职业生涯的纪录;影片也通过泰坦尼克号没有配备足够的救生艇、工作人员认为泰坦尼克号永远不会沉没等细节表明了人类的自负;影片的现实时空里,是一艘打捞船准备打捞稀世珍宝“海洋之心”,这是人类的贪婪和功利……似乎,《泰坦尼克号》主题庞杂,影响了主线的集中性和爱情主题的纯粹性,但是,从篇幅来看,爱情主线占据了绝对优势,其他线索和主题点缀在主线之上,不会喧宾夺主。更重要的是,几条支线都以不同的方式参与主题的建构:正因为人类的虚荣与自负,才会导致泰坦尼克号沉没;正因为没有足够的救生艇,杰克与露丝的爱情才有在生死一线间不离不弃的考验机会;正是现代人的贪婪,将“海洋之心”视为巨额财富,才反衬出老年露丝如何超越物质的层面将“海洋之心”视为永恒爱情的物证,并将“海洋之心”抛入海洋之中来祭奠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情。因此,《泰坦尼克号》的主题仍然是集中而明确的,它像一根提纲挈领的红线,串联起所有情节和人物,编织成一张精妙而有包容性的网。

影片《卧虎藏龙》(2000)中,导演李安试图论证“人生是无法真正依照内心要求进行选择的两难”。影片通过几种不同的人生态度来证明这个主题:人生的选择完全听从内心的召唤,会是一场灾难(玉娇龙);人生完全听从外界秩序的要求,则是一场苦难(俞秀莲);想听从内心的声音,又要顾及外界的秩序要求,是一场空无(李慕白)。具体而言,玉妖龙代表的是“自由”,她想要完全的解放,实现内心的渴望和冲动,冲破各种束缚和樊篱,其后果自然是灾难性的(图8)。俞秀莲则是另一个极端,是“压抑”,她完全按照外界的戒律和秩序来生活,为此压制了内心对情感的渴求,人生变得灰暗而苍白。夹在玉娇龙和俞秀莲中间的是李慕白,他代表“两难”,他不想完全屈服于现实秩序,但又不敢追求完全的自由,显得犹豫、动摇,甚至不知所措,就因为他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无法做到彻底,或者说两个方面都想兼顾,最终一无所获(图9)。可见,影片中的三个人物代表了三种人生态度,这三种人生态度共同映照,交织成一个统一的主题:人夹在内心欲望和外界秩序之间的不自由。

图8

图9

如果将一部影片比喻为一棵树,情节主线就是树干,主题只能存在于树干上;其他的情节和人物支线是大树的树枝,它们可能枝繁叶茂,但必须依附在树干上才能生长。正如一棵大树只有一个树干,一部影片也只有一个主题,不容模糊,不容犹豫,也不容贪多求全。

在电影编剧的实践中,我们确立了一个主题之后,要以这个主题作为标准和参照物,对所有情节线索和人物一一进行检验。理想状态下,一部影片的几组人物、几条线索都是相互映照的,以烘托、强调、反衬的方式共同作用于主题,从而使主题更加饱满、突出、丰富。反之,如果一部影片中的某些人物或线索对于表达、强化主题没有作用,甚至与主题的方向产生了偏差甚至自我消解,编剧就应该将这些人物和线索果断地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