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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只是一个大学的院长。我有一半的人经营植物科学，但另外一半的人负责管理与商业合同研究相关的9个独立业务部门。科学与市场驱动相结合，才能迎接未来的挑战。^[1]

在经济学术语中，“郁金香泡沫”是一个耳熟能详的金融词汇，它是投机活动的代名词，生动地演绎出了狂热金融投机活动的一般演变规律：对财富的疯狂追求、羊群效应、理性的完全丧失和泡沫的最终破灭。

“郁金香泡沫”又称“荷兰郁金香狂热”，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泡沫经济案例，它发生在17世纪30代年代的荷兰。殖民帝国荷兰从16世纪后期到17世纪下半叶开始崭露头角，海军力量崛起，迅速建立起全球贸易市场，这段时间也被称为“荷兰的黄金时代”。郁金香原产于亚细亚，在16世纪末被引入荷兰，由于数量稀少，外观艳丽，因此价格非常昂贵，在崇尚奢侈与浮华的欧洲上流社会迅速走俏，成为奢侈品的代名词。凭借如日中天的实力，以及独特的海洋性气候和肥沃的土壤，荷兰迅速成为郁金香的主要栽培国。善于栽花的荷兰人不断培育出新的郁金香品种，无论是花型还是颜色都深受欢迎。在礼服上别上一枝郁金香成为最时髦的装饰，同样，如果贵妇人能够在晚礼服上佩戴郁金香的顶级品种，自然也就成为地位与身份的象征。郁金香的价格节节攀升，迅速地失去了控制，一株名为“永远的奥古斯都”的郁金香售价高达6 700荷兰盾，这个价格足以买下阿姆斯特丹运河边的一幢豪宅，而当时荷兰人的平均年收入只有150荷兰盾。^[3]价格的高涨带动了投机资本的进入。1636年郁金香正式进入鹿特丹的证券交易所。在这场全民郁金香运动中，荷兰人创造性地发明了“期货选择权”，“看多”“看空”“期权”“期货”等证券市场的名词都由那场运动衍生而来。疯狂的投机活动将荷兰人的暴富幻想推向了高潮，贵族、市民、工人、海员、马车夫，还有清洁工和女仆，大家都摇身一变成为郁金香的行家。在当时的一幅描绘“郁金香狂热”的讽刺油画中，比利时画家扬勃·鲁盖尔·雅戈尔把疯狂的全民投机者都画成了一只只猴子，画中的猴子们个个手举郁金香和钱袋，画面充满了喜悦的狂热氛围。

泡沫终有破灭之日。1637年，当普通大众还沉浸在郁金香的造富美梦之中时，大卖家们突然大量抛售。一夜之间，郁金香的价格一泻千里，跌去了90%之多，成千上万人一夜返贫，荷兰帝国的经济因此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多年之内形同瘫痪。

“郁金香狂热”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经济危机，郁金香也让荷兰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荷兰人并未就此抛弃这种曾经带给帝国狂喜与痛苦的花卉。相反，花农们不断改进种植技术、增加产量、开发新品种，郁金香也从充满铜臭的投机市场、喧嚣攀比的上流社会逐步回归到普通大众的花园中，并最终成为荷兰的国花。如今，每年的4月份，在距离阿姆斯特丹30分钟车程的库肯霍夫公园内，超过700万枝不同种类的郁金香竞相绽放，吸引着慕名而来的全球游客，五彩斑斓的花海、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不禁赞叹，这真是郁金香的国度。

荷兰农业以出口导向为特色，70%的农产品用于出口，而以郁金香为代表的园艺产业更是一枝独秀，是荷兰农业出口的主力，园艺产业的收入达到了荷兰整个农业收入的40%。

荷兰国土面积仅有4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浙江省的2/5，人口也只有1 700万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欧洲小国，却超过了很多诸如法国、中国和巴西等农业大国，全国农产品出口总额超过500亿美元，仅次于美国，居全球第二。在很多农业专家看来，荷兰的农业资源贫乏，人均耕地只有1.3亩，且地势低洼、温度低、日照短，存在先天不足的缺陷，然而荷兰却逆势成为当今世界最发达的农业现代化国家之一，以耕地面积不足世界0.07%，农业人口不足世界0.02%的劣势，创造出农产品出口占世界9%的奇迹。

荷兰农业是典型的大进大出的“创汇农业”，农产品出口量占到了全国出口总量的22%左右。享誉全球的鲜花和观赏植物一直是荷兰农业的代表，其出口总量一直雄踞全球首位，此外，蛋制品、啤酒、番茄和奶酪等农副产品的净出口额也都名列世界第一。除了本国特产的园艺以及乳制品等农产品，荷兰还从发展中国家大量进口价格较低的原料，如可可、咖啡、茶叶甚至乳制品等，再利用本国先进的加工技术，对产品进行精深加工，提升附加值后，再对外出口。以乳制品为例，荷兰的奶制品出口总额常年占据世界奶制品出口的20%以上，而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奶源就来自国外。

荷兰农业是现代农业的标准典范，“荷兰农业奇迹”的背后就是以集约化、专业化、高新技术与现代化管理模式为支撑的现代农业，荷兰农业的开放政策和对现代科技的应用是造就荷兰农业奇迹的关键。

与周边的英国、法国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相比，荷兰的工业化色彩要暗淡许多，荷兰的制造业也从未在世界经济版图中占据过主导地位，相对而言，贸易的分量则显得更为重要。中世纪晚期，荷兰西部的河岸旁，大量的城镇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依托便利而廉价的水运，贸易逐步繁荣。随着成为重要的殖民力量，荷兰越来越潜心于贸易与海运，来自广阔的殖民地的各种商品，如咖啡、茶叶、可可和烟草等产品源源不断地进入荷兰，荷兰人对这些原材料进行再加工，便形成了重要的农业出口。

19世纪中期，在工业革命的深度影响下，英国等西欧资本主义国家城镇化速度大大提升，经济增长与人口增长齐头并进，农产品价格节节飙升。为了降低工资成本，推动工业化，这些国家开始放宽农产品进口壁垒，以贸易见长的荷兰农业从中受益匪浅。1850—1880年之间，外部需求的增长促进了荷兰农业的快速爆发，除了活畜和肉类，蔬菜、水果以及园艺产品的出口也大大增长。

工业革命带来蒸汽轮船的大发展，掀起了海上运输的新革命。1880年之后，美国的农业快速扩张，给欧洲送来了大量廉价的谷物，直接导致了欧洲谷物价格的猛跌，对欧洲农业造成了严重冲击。美国这片广袤的新大陆天然孕育着巨大的农业优势，让西欧的小农农业备受煎熬，廉价谷物的涌入激发了西欧保护农业的呼声，德国、法国等国家不断出台农业保护措施，竖起高高的贸易壁垒。在这场19世纪末的西欧农业危机中，荷兰人最终正确地选择了适合自身的危机应对方式——自由贸易。^[4]

荷兰濒临北海，河流众多，气候温润，适宜畜牧养殖与蔬菜种植，但荷兰总体地势低平，在法语中荷兰有“低地之国”之称，由于排水问题并不适合大田耕作，小麦等谷物长期需要进口。因此，廉价谷物的涌入对于荷兰并不形成致命性冲击，反而是降低了进口成本，相反，荷兰在畜牧、蔬菜和园艺等农产品品类上加大投入，逐步巩固了自身的出口优势。此外，荷兰通过研究、推广和教育不断提升农业知识与科技水平，特别是以谷物为原料基础的加工产品，进一步刺激了荷兰农产品出口的增长。

“开放性”是荷兰农业发展史的底色，而“开放性”对于农产品的竞争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又不断刺激着荷兰农业改进生产方式、提升附加值。1880年的农业危机让荷兰政府意识到，只有在充分开放的市场环境中推动农业技术与出口竞争力的提升，才是荷兰农业的根本出路。如今，荷兰出口的大部分农产品都属于资金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品，这与荷兰农业秉持的“开放性”基因息息相关。

据统计，知识和技术的发展对于荷兰农业劳动生产率增长的贡献常年保持在4%以上^[5]，荷兰已然成为农业创新领域的全球代表，而这要归功于荷兰所拥有的一套独特体系——“OVO”。

“OVO”即农业知识创新体系由Onderzoek(研究)、Voorlich ting(推广)和Onderwjs(教育)三者构成^[6]，顾名思义就是通过科学研究产生知识，而后通过推广将知识转化为实际应用的技术，并通过教育传播知识，从而为农民服务，提升农业劳动生产率。“OVO”系统是一个双向互动的系统：一方面，研究机构的研究成果、新方法与新技术能够快速地传递到生产链的其他环节或者教育部门；另一方面，农场主或农民组织也会把在生产实践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反馈到研究部门。在组织架构上，荷兰农业部作为牵头组织，联合研究、教育和推广部门，整合广大的农业企业和农民组织共同构建“OVO”系统，农业部以“创造和传播知识”为主要职责，每年向科研、推广和教育注入巨额经费，维持创新的生产。

20世纪90年代中，为了应对更为深化的全球一体化以及农业利益的逐步多元化，荷兰进一步深化改革农业知识创新体系。改革方向主要有两个，一是整合做大创新源头，二是放开市场化竞争。

改革的核心举措就是将原有瓦格宁根农业大学，以及所有的农业研究院合并，新成立了瓦格宁根大学及研究中心(WUR)，以应对全球化的挑战。改革之后，形成了基础研究(瓦格宁根大学、2 000名专业人员)、战略研究(原农业部所属研究院所、2 700名专业人员)、应用研究(原农业部所属研究试验站、880名专业人员)这样一个统一而完整的农业研究体系，并将整个瓦格宁根大学及研究中心(WUR)分成了5个专业集团，分别为植物科学、动物科学、农业技术和食品科学、环境科学及社会科学。

与此同时，荷兰政府收缩战线，将以往政府职能部门承担绝大部分创新费用的状况变为公共和私有资金的结合，以激励创新，分散创新可能带来的风险。农业部意识到，政府的角色应停留在公共服务及公共品的提供，即为公益性基础研究的大学继续提供经费，而对新成立的研究中心则逐步放开市场，让更多的私人资本参与进来，鼓励创新，进一步提升了知识与技术创新的转化率及转化速度。

食品安全一直是消费者最为关心的话题之一，如果有一个食品相关的检测器能快速准确地检测食品，测试其成分、是否有机等信息，那么无疑是摸到了行业的痛点。荷兰最近研制出了一款食品检测器，只需要短短的几秒钟，就能检测出食品的卡路里、盐分、糖和脂肪含量等各种成分，以及食品是否有机，整个检测过程快速而准确。

这款食品检测器来自荷兰一个名叫“食品谷”(food valley)的地方，和依托斯坦福大学的美国硅谷一样，荷兰的食品谷坐落在瓦格宁根市，以著名的瓦格宁根大学及其研究中心为核心。在这个欧洲知名的食品产业创新基地，积聚了大量国际顶级的跨国食品公司，包括雀巢、达能、联合利华、亨氏、美赞臣等跨国企业都坐落于此。2014年中国伊利集团的欧洲研发中心在瓦格宁根大学揭牌，该机构也是中国乳业中规格最高的海外研发中心。

食品谷是一个知识密集型的农业及粮食生态系统，政府、市场和科研机构构成了一个牢固的铁三角，有力地促进了区域内教育研究机构和商业机构的沟通与合作，将创新与商业有机结合起来。

瓦格宁根大学与研究中心作为欧洲乃至全世界农业与生命科学领域最顶尖的研究型大学之一，是食品谷的核心组成部分，其农业科学、生命科学、食品科学等在全球范围内都享有极高的声誉。值得一提的是，瓦格宁根大学与研究中心的设备与研究室，对食品谷内来自各个大学、研究机构和食品公司的研究者都是开放的，研究者无需支付高额费用，就可以使用这些顶级的研发设备。

食品谷整合了超过1 400家与食品有关的企业与机构，1.5万多个行业技术人员在这里集聚，年产值达到了650亿美元，出口额约325亿美元。^[7]食品谷搭建出一个分享资源和机会的知识型创新平台，吸引来自欧洲乃至全世界的合作者和投资者，有效地促进了荷兰的农业创新。

食品谷的核心瓦格宁根与研究中心吸引着来自全世界的研究者与从业人员，这里半数的研究生都来自其他国家，而其中很多都来自依然面临饥饿挑战的第三世界国家。在他们看来，饥饿也许会成为21世纪最紧迫的问题，因为到2050年地球上的人口将达到100亿，如果农业产量不能大幅增加，与之相应的水和化石燃料消费没有大量减少，那么至少10亿以上的人将面临饥饿。荷兰农业正为之努力，并且做得不错，威斯兰德地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威斯兰德(Westland)在荷兰有“温室之都”的美誉，走进这个看似平常的小城，犹如进入了一个温室之城。稀稀疏疏的村落与遮天蔽日的玻璃温室群混合在一起，构建出独特的乡村大地肌理。从谷歌地图上往下看，巨大的玻璃温室群犹如一块块巨大的面镜在乡间恣意伸展，在白天反射出白色的光芒，而当夜幕降临时，LED灯光让这些镜面犹如一幅板块清晰、线条分明的现代艺术画作。

荷兰人利用玻璃温室栽种蔬菜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在鹿特丹与海牙之间的荷兰西部最早出现了玻璃温室，因为冬暖夏凉日照充足，玻璃温室非常适用于园艺。这一悠久的传统如今给荷兰带来了巨大的优势。在威斯兰德，农民不用再看老天爷的脸色，因为80%的耕地都被温室所笼罩，温室中的园艺作物产量已经达到了室外的10倍之多，而该地区的园艺产值也已经占到了整个荷兰产值的近一半。

在“温室之都”，农民可以密切控制农作物的生长条件，使用最少的资源，创造出最佳的效益。荷兰距离北极圈仅1 600公里，然而这里却是西红柿的最大生产地，玻璃温室条件下每公顷的西红柿产量要远超其他地区，而全球贸易市场上超过1/3的种子也是从这些玻璃温室中走出去的。在这些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温室中，最先进的计算机控制系统帮助农民全程管理生产，从水肥供应、基质、气候、光照、作物育种、种子生产、作物保护、机械作业、内外运输到分级包装，都采用了相应的自动化控制系统，计算机精准地控制了水、肥、温度、湿度、通风、二氧化碳含量以及日射率，保证了农作物能按照人们希望的最高效方式来生产。在玻璃温室中，基质栽培代替了传统的土壤栽培，以促进植物根系的完整发育，同时与水肥供应、疾病防控等要求协同配合。

荷兰自动化智能玻璃温室已经成为未来农业的样板之一，其销售额已占有了80%的世界市场份额。这种高科技支撑的玻璃温室不仅大大提高了农产物产量，而且减少了相应资源的投入，如水、肥料和能源供应——温室能够常年保持适宜的温度，由地热含水层产生的热量供热，更为重要的是玻璃温室已成为生态农业的先驱。荷兰政府推出《环境意识栽培法MBT》，要求以生态防治保护作物为基础，只允许使用无毒的化学农药，且鼓励将化学制品的用量降低，在温室中一般采用蒸汽熏蒸以去除有害生物，而未被吸收的灌溉用水则循环利用。这些玻璃温室还经常与周边的一些工业企业合作，将工业排放的二氧化碳等废气通过管道输入温室以促进植物的生长，在小区域内形成生态化循环圈的闭环。

2014年，荷兰农产品出口总额807亿欧元，设施园艺产品一枝独秀，占到了世界园艺产品贸易总额的24%。园艺产品(花卉与蔬菜)已然成为荷兰农产品出口的绝对核心竞争力，而这些园艺产品绝大多数都是在这些玻璃温室中生产，荷兰园艺业仅仅用了5.8%的土地就创造出了超过35%的农业总产值。

和大多数发达国家采取农业保护性政策不同的是，荷兰农业天然拥有开放性基因，并在19世纪末的欧洲农业危机中抓住机遇，从比较优势原理出发，大胆配置与优化农业资源，促进农业生产结构的转型，逐步培育出外向度极高的农业优势。

自然资源禀赋一般，面对愈发激烈的国际竞争，基于政府、科研机构和企业的“金三角”型农业技术创新机制是荷兰农业长期保持竞争力的根本所在。荷兰农业的经验告诉我们，在愈发开放的全球农业市场中，农业小国并非只有高树壁垒这一条路，不断提升知识与技术附加值，谋求智力基础设施的升级，是提升农产品竞争力的不二法门，这也是荷兰这个农业小国走出农业奇迹的必由之路。

[1]参见《农业的高科技未来，荷兰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粮食出口国》，新浪网2018年6月3日。

[2]恩斯特·范登恩德是荷兰瓦格宁根大学与研究中心校董兼植物学院院长。

[4]L.道欧、J.鲍雅朴：《荷兰农业的勃兴——农业发展的背景和前景》，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年版，第55页。

[5]L.道欧、J.鲍雅朴：《荷兰农业的勃兴——农业发展的背景和前景》，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年版，第65页。

[6]参见齐力：《解析荷兰的农业奇迹》，《中国对外贸易》2011年第10期。

[7]参见《食品界的硅谷：荷兰小国如何梦想喂饱世界？》，荷兰在线中文网2018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