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辨明红楼梦里人:跟中文老师解读《红楼梦》人物关系
1.5.3.3 5.3.3 贾宝玉的丫鬟

5.3.3 贾宝玉的丫鬟

贾政的第三个孩子应该是贾宝玉了。他是小说的男主人公,也是小说中唯一丫鬟众多的男性。在宝玉身边,丫鬟的等级分好几个档次。首先,近身服侍宝玉的,一般年纪都比宝玉大一点,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次一等的有媚人、茜雪、绮霰、碧痕、檀云;再就是外围的一些小丫头,如小红、蕙香(四儿)、佳蕙、紫绡、坠儿、篆儿、良儿、小燕、柳五儿、花芳官等。

这些丫鬟,有的是一直服侍的;有的是服侍了一段时间,由于种种原因离开了宝玉;也有几个是后补的。在宝玉身边服侍时间最长的大概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绮霰、碧痕、檀云、佳蕙、紫绡、篆儿等人;服侍了一段时间走了的大概是媚人、茜雪、小红、坠儿、良儿等人;而后补的有蕙香(四儿)、小燕、柳五儿、花芳官等。

我们先来看看走的这一批丫鬟离开的原因。第一个是媚人,她只在第五回服侍宝玉在秦可卿的房间睡午觉的时候提到一次:“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从她的名字与袭人、晴雯、麝月并列,可见当时她也是在大丫鬟之列,但是后文中就再未出现。茜雪的离开最冤枉了。在第八回,宝玉本来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结果被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拿去给她孙子吃了。这件事宝玉心中已经存了不痛快。刚赶上宝玉想起来早上沏的一碗枫露茶,说要三四遍才能出色,然后向茜雪要,茜雪说:“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这下宝玉彻底发作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啷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我们且不评论这件事中宝玉、李嬷嬷、茜雪的对与错,可怜的茜雪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撵了出去。在第十九回中,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这个李嬷嬷就是宝玉的奶妈李奶奶,她的话证实了茜雪的离开就是因为那盏枫露茶。

小红的离开则是比较风光的,用晴雯的话说是:捡了高枝飞走了。小红本是宝玉外围丫鬟,有姿色,也能干,但是却因此受到宝玉身边这些大丫鬟们的排挤。后因王熙凤差她做了件事,很妥帖,王熙凤就把小红给要走了。而小红呢,想想在宝玉身边也没前程,就索性跟了王熙凤。她的故事我们在上文介绍王熙凤的丫鬟的时候已经详细介绍过了。

而坠儿和良儿的离开是最不光彩的,因为她们是偷东西被撵出去的。

良儿根本就没出场过,但是通过小说情节知道她离开的原因是手脚不干净,曾经偷过玉。第五十二回,在大家聚会的时候,平儿的一个虾须镯不见了,明察暗访后,发觉是宝玉的小丫头坠儿偷的。于是偷偷来告诉麝月,让她们提防着坠儿。在平儿的叙述中,带出了当年小丫鬟良儿的行径:“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

坠儿本是宝玉身边的外围丫鬟,归大丫鬟袭人、晴雯等人差遣和教导。这些小丫鬟如果品行不端,一来丢主子的脸,二来也丢了那些教导她们的大丫鬟的脸。平儿说,当年的良儿是偷玉,偷的是自家主人的。现在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居然偷起旁边人了。但是平儿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病中的晴雯,说晴雯是块爆炭,肯定要发作,对她的病不利,所以只悄悄地跟麝月通了下气。但是不料宝玉听到后,转述给了晴雯听。虽然宝玉再三关照要晴雯领平儿体贴之情,但是晴雯还是耐不住性子,对坠儿又打又骂,用一丈青戳坠儿的手,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然后找了个借口让她母亲把她带走,撵了出去。

自始至终服侍宝玉的麝月、秋纹、绮霰、碧痕、檀云、佳蕙、紫绡、篆儿等人中,紫绡、檀云、篆儿、佳蕙相对比较次要,出场的次数并不多。

紫绡在小丫鬟堆里也只干些传话的活。譬如在第二十八回中,宝玉差紫绡将宫里赏赐给他的东西给林黛玉送去挑选。其他几次便是在宝玉身边一大群丫鬟跟从时做跟班或者逢年过节大家一起玩耍时有出现。

小丫头篆儿呢,与邢岫烟的丫鬟同名。宝玉的丫鬟篆儿在小说中只出现了一次,也在第五十二回中,晴雯病中,吃了药不见好,心里还憋着坠儿偷虾须镯的事,脾气上来就乱骂人,小丫头们赶紧上来服侍,篆儿就是被吓进来的,问晴雯:“姑娘作什么。”但是晴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把坠儿骂出来,所以说:“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

佳蕙呢,也是个年岁不大、心思单纯的小丫头。在第三十六回,她的份例被当家人王熙凤交代得很清楚:“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还是老太太的话,别人如何恼得气得呢。”而佳蕙与红玉(也就是后来的小红)私交比较好,所以当佳蕙得了额外的赏赐银钱,就会交给红玉来收藏着。在第二十六回,佳蕙受袭人差遣给林黛玉送茶叶,刚碰见贾母给林黛玉送钱,林黛玉就抓了两把给佳蕙,把她乐得不行,赶紧来找红玉。问起红玉的病,说如果红玉不肯去找大夫,“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说的话还是一团孩子气。当然,当红玉感叹“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时,佳蕙小小年纪,也是心有所感的。

檀云呢,她应该与碧痕、绮霰、秋纹属于同一等次的丫鬟,但是在小说中基本以群众演员的角色出现。第二十四回中,“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还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估着叫不着他们,都出去寻伙觅伴的玩去了”。能因母亲生日而请假的,估计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在第五十二回中,“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当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伏侍宝玉梳洗毕”。能服侍宝玉梳洗的,也必定在大丫头之列。当年,小红就是由于各个大丫头都不在宝玉身边,给宝玉端了碗水,就被秋纹、碧痕她们讽刺得不行。

绮霰与檀云也差不多,虽然位列大丫鬟之列,但是在宝玉身边的地位不及秋纹与碧痕。就像佳蕙与小红在讨论服侍宝玉生病,大家辛苦,贾母要打赏的时候,佳蕙评论说:“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象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他呢?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可气晴雯、绮霰她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他去。你说可气不可气?”(第二十六回)从佳蕙的话中推测,晴雯与绮霰是家生奴才,她们的父母辈也在贾府当差。看来中国的关系网在《红楼梦》的奴仆堆里也有所体现。佳蕙气不过绮霰,说明绮霰的地位并不是很高。

秋纹、碧痕的身份就不同了。我们先来说说秋纹。秋纹一直在宝玉身边做些近身的活,但是这个丫头有些势利,从她待人接物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来。在第二十四回中,秋纹与碧痕去催洗澡水,宝玉跟前没人了,恰好宝玉想喝茶,于是小红就端了碗茶给宝玉。宝玉不认识小红,就问了几句。这下可好,秋纹跟碧痕就生气了,秋纹她们听了小红的解释后,居然兜脸啐了小红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然后还跟碧痕配合奚落小红:“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秋纹对小红的嫉恨。而在第三十七回中,因为宝玉孝心一动,亲手摘了园中新开的花遣秋纹送与母亲王夫人,恰逢王夫人在翻箱倒柜找年轻时鲜亮的衣服准备赏袭人,顺手就给了秋纹几件。秋纹觉得是得了彩头,很开心,就在小姐妹中讲了这件事。而因为她前些日子生病在家,并不知道王夫人找衣服赏人的主角是袭人。结果被晴雯打趣:“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当晴雯顺势戏骂袭人时,秋纹连忙给袭人赔罪。可见秋纹对主子是很忠心,对上级(袭人)也是极其谄媚的。在第五十四回,因为天气冷,秋纹就拦下给老太太的热水给宝玉用,当提水下人拒绝时,秋纹道:“凭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盛气凌人之势跃然纸上。而后,下人连忙给倒水时,秋纹又道出她在宝玉身边的地位:“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个见识,谁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颇有些仗势欺人之嫌。在第五十五回,秋纹去替宝玉向管事的探春要月钱,被平儿拦了下来。这里说明秋纹虽说也算在大丫鬟之列,但是跑腿差遣的事情还得做。在宝玉房里,从管钱这个角度,如果袭人是会计的话,秋纹就是一个出纳。

另一个与秋纹地位相似的是碧痕,第二十四回中与秋纹一起去催水的就是碧痕。在小说中,提到碧痕的次数没有像提到秋纹的这么多,但是特异之处在于,碧痕似乎是小说中与宝玉发生性关系的两个女人之中的一个。在小说的第三十一回,宝玉要晴雯拿了水来一起洗澡,晴雯说:“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在宝玉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其实以后就是他的屋里人,即使发生关系也不算出格。最典型的便是袭人,在宝玉房中,娶亲之前便是最大的女人。其次本应该是晴雯,但是从晴雯后被逐出贾府的言语中,可听出她其实与宝玉并没有什么逾规之举。倒是从刚才的文字中,我们发现碧痕可以跟宝玉洗澡洗两三个时辰。一个时辰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两个小时,时间之长匪夷所思。其次,水居然还到了席子上。稍稍有点常识之人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好明说而已。

接下来,我们说说麝月。想来麝月的外貌也属于一般,也非口齿伶俐之人,用王夫人的评价说:“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第七十四回)麝月在宝玉的丫鬟堆里与袭人关系最好,是袭人的得力手下。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麝月的性格与袭人有几分相似,在第二十回过年的时候,袭人卧病在床,别的丫鬟们都呼朋引伴地凑热闹去玩了,宝玉回屋,“独见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房里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问道:‘你怎不同他们顽去?’麝月说:‘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那么些,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从过年值班这件事中,我们了解到麝月是个负责仔细,又能体恤别人的人。同样是大丫鬟,晴雯、秋纹等就不见得有这么厚道的心态,麝月的厚道在很多细节上都有所体现。第三十一回宝玉与晴雯闹了一场,而后晴雯要撕扇子寻开心,麝月说:“少作些孽罢。”晴雯撕了自己的、宝玉的、麝月的扇子还不够,宝玉吩咐麝月把扇匣子搬来让晴雯撕。“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体现了麝月外表稳重,内心有自己的主见。在第五十一回,袭人因母亲病重回家,宝玉房中的伺候之事就要交于晴雯、麝月、秋纹等人。麝月对晴雯说:“你今儿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让晴雯做点事情,还得恳求她:“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然后半夜起来服侍宝玉喝茶的也是麝月,当然晴雯也醒了,顺便让麝月倒水给她喝,麝月说了句:“越发上脸儿了!”但也服侍她漱了口,倒了半碗茶与她吃过。从麝月让晴雯别装小姐这句话中,可见平时琐碎之事估计都是袭人与麝月动手,晴雯是劳心不劳力的。麝月在半夜还服侍晴雯喝水,这当然是看在大家姐妹情谊的分上,但同时也可以看出麝月心地宽广。又一处是上文中我们提到的坠儿偷虾须镯一事,的确可恨,病中的晴雯气得用一丈青戳坠儿的手。这时,“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什么!’”这里麝月明着劝晴雯,暗地也不想让坠儿受折辱,心地厚道可见一斑。

麝月不仅有负责、细心、对宝玉尽心尽力等与袭人相似之处,还有袭人不擅长她却擅长的与人语言抗辩的能力。在第五十八回中,芳官的干娘欺负芳官,晴雯说那婆子几句,那婆子还顶嘴。“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麝月说出一番话来,颇有道理:“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亲的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这番话既有道理分析,也有威逼恐吓,效果十分明显。

按照作者的意图,麝月应该是陪伴宝玉到最后的人。宝玉身边最得意的袭人和晴雯最后都离开了宝玉,这在后文我们会具体阐述。麝月陪伴宝玉到老的暗示在第六十三回宝玉生日夜宴上,大家玩抽花签行酒令。而这些签上的诗句,都是各人性格象征或暗示了各人的命运和结局。譬如宝钗抽到的是牡丹花签,签语“任是无情也动人”,写出了宝钗的冷艳。探春抽到的是杏花签,签语说“得此签者,必得贵婿”,而李纨的一句打趣,“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夯实了探春后远嫁成为王妃的命运。而麝月抽到的是茶img14花,签语为:“开到茶img15花事了。”宝玉的愁眉,印证了麝月是跟随宝玉到最后且经历了贾府落魄的一个丫鬟。

在宝玉身边最重要的丫鬟便是袭人和晴雯。在宝玉未娶亲之前,这两个大丫鬟其实担当了娇妻美妾的角色。袭人是宝玉事实上的第一个妻子是世所公认的,我们且在后文详述。而晴雯呢,她其实并未与宝玉有男女之事,但是彼此的情意却非同一般。我们首先来看看晴雯的身世。

在第七十七回中,小说交代了晴雯的身世。晴雯本是贾府服侍贾母的赖嬷嬷买来的,买来的时候才十岁,家乡、父母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个哥哥。后来赖嬷嬷见贾母喜欢晴雯伶俐,就把晴雯送给贾母。而晴雯越长越漂亮,干练聪慧,贾母最心疼宝玉,自然将自己身边最好的丫鬟给宝玉。这样,晴雯就到了宝玉身边。晴雯虽然千伶百俐,但是也不忘旧,所以赖大家的(即赖嬷嬷)就把晴雯的哥哥多官也买进来,让他做了个厨子,还给他娶了一房貌美多情的媳妇。别人称她“多媳妇儿”或“多姑娘儿”,也就是后文的“灯姑娘儿”。晴雯的哥哥很不成器,在衣食周全后,就知道肆意喝酒,不顾家小。而多媳妇儿,也就是晴雯的嫂子,多情寂寥,且亦水性杨花,于是以一枝红杏出墙为名,曾在王熙凤女儿巧姐出痘的时候与贾琏有过一腿。按当时风俗,要祭祀痘花娘娘,贾琏需避忌,于是贾琏就搬到外书房,这给贾琏与多姑娘的偷情创造了条件。这件丑事后被收拾屋子的平儿抓到了证据,只是厚道的平儿没有揭发而已。

晴雯是丫鬟里长得最好的一个,而且嘴上又不饶人,这也就埋下了她遭人妒忌、被人陷害的伏笔。她聪明伶俐,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在第三十一回,她妒忌、讽刺袭人与宝玉亲厚,还公然与宝玉斗气,宝玉也拿她没法,闹一场后还恃娇发嗲撕扇子。而且晴雯性格刚烈,这不仅表现在与同伴吵架从不饶人,典型的一次便是王夫人抄检大观园的时候,别人都只得乖乖地把箱子打开给管事的人查看,只有“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以实际行动反抗这些势利妇人对她的欺侮。

晴雯对宝玉是一片真情。上文提到袭人不在时,需要晴雯、麝月作为主力服侍宝玉,虽然晴雯懒怠,但是被窝冷热、半夜宝玉唤人,她立刻惊醒,对服侍宝玉之事还是放在心上的。而且,晴雯还在针线女红上十分了得。最典型的便是在第五十二回,晴雯本病着,但是不承想宝玉将贾母赏赐给他的贵重衣服雀金裘烧了个洞。晴雯仔细观察后,选择按照孔雀金线原来的纹路界密的方法,“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整整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终于将这件衣服补好,但是她自己也累得力尽神危。晴雯不仅手艺了得,而且从不顾自己病弱补雀金裘的事上,也可看出她对宝玉的情意。

晴雯嘴上尖刻,会跟袭人甚至宝玉拌嘴,当然对小丫鬟们就不免刻薄了些,譬如上文我们看到她打坠儿。在第七十三回,宝玉连夜赶功课,丫鬟们服侍,小丫头子打瞌睡,就被晴雯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让丫鬟们怕得哭:“好姐姐,我再不敢了。”晴雯在奴仆内的人际关系实在不怎样。因而,在王夫人打算抄检大观园的时候,晴雯就被王善保家的(即上文提到的司棋的外婆、邢夫人的陪房)暗箭中伤,在王夫人面前说了晴雯很多坏话。王夫人当面与晴雯对质时,聪明的晴雯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于是先避其锋芒:“我不大到宝玉房中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然后在王夫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追骂中,连忙搬出贾母来做护身符:“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骂了我,说‘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顽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第七十四回)晴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是还是逃脱不了王夫人的雷霆震怒。好好一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就这样在病中被赶出贾府,在气郁两伤中含恨去世,真正应了太虚幻境中册子喻指晴雯所言:“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第五回)晴雯死后,宝玉还为她写了一篇《芙蓉女儿诔》,以示哀悼。

宝玉身边最重要的丫鬟便是袭人了。袭人姓花,本是贾母买来的丫鬟,先前的名字叫珍珠。先服侍了贾母,当时每每史湘云来看姨祖母贾母时,往往由袭人伺候。在第三十二回中,史湘云问袭人:“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象先待我了。”交代了袭人先后服侍的主子。在被派遣服侍宝玉时,正是因为袭人姓花,宝玉想到有句诗叫“花气袭人知昼暖”,便把她的名字“珍珠”改为“袭人”了。

虽然袭人开玩笑说史湘云拿出小姐的款,导致她不敢接近。其实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让史湘云与袭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史湘云送给几个小姐绛纹石戒指,袭人也有一份;袭人来不及做宝玉的活计,首先想到的就是麻烦史湘云。

袭人家里还有母亲和兄嫂。哥哥的名字叫花自芳。文中还提到了袭人有两个姨表妹,也长得十分漂亮,是姨爹、姨娘的宝贝疙瘩。袭人当年被父母卖掉应该是家中实在穷困至极,被迫卖女儿到大户人家为婢女。在第十九回中,袭人过年回家,花家又慢慢兴旺起来。母亲与哥哥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妹妹,于是商议想办法赎妹妹出来。谁料袭人又哭又闹不愿出来。在他们正感到奇怪的时候,宝玉无事可干居然到袭人家来串门。看到宝玉对袭人的亲热、尊重,袭人母亲与哥哥恍然大悟,从此放心让袭人在贾府为婢女,因为他们知道女儿今后肯定得是半个主子——姨娘的身份了。袭人的两个姨表妹也在这一回中出现。宝玉回府后,问袭人:“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颇为赞叹。可见这两个姨表妹实在是长得不错。从表妹出嫁的闲话中,袭人欲擒故纵,说自己要出去,知道宝玉定会硬留她,因此提出条件规劝宝玉。

那么,袭人本与晴雯、秋纹、麝月等同为大丫鬟,为何宝玉对袭人如此不同呢?在第六回中,宝玉在秦可卿的房中睡午觉,梦游太虚幻境,并在梦中知晓了男女之事。醒来后袭人来伺候起床,他居然迫使袭人重演了一遍。袭人柔媚娇俏,而且宝玉将处男之身给了袭人。那么,袭人是宝玉事实上的第一位妻子,宝玉自然看待袭人与别人不同。

当然,袭人对宝玉也是扑心扑肝的。因而在宝玉挨打后,王夫人查问宝玉日常事务,袭人说出一番道理,深合王夫人心意。因而,王夫人就悄悄止住了袭人大丫鬟的份例,从自己的月例中匀出二两银子一吊钱给袭人,而这个就是姨娘的份例。王夫人还吩咐王熙凤:“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第三十六回)可见王夫人对袭人的看重。而且薛姨妈也赞赏袭人:“早就该如此,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第三十六回)因而,袭人在宝玉房中其实就是个内当家,一概银钱出入、打发丫鬟、大事拿主意,都是袭人的事。袭人有时也跟宝玉有纷争,但是起意都是为了宝玉好。在小说中,如果说黛玉是宝玉的精神伴侣,那么袭人就是宝玉的生活伴侣。

第五十一回中,袭人母亲病重去世,袭人要回家尽孝,王熙凤打发袭人出去的时候,已经把袭人按姨娘的身份对待,袭人的穿着都要看过,“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觉得袭人的大毛衣服不好,就把自己的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给了袭人,同时还让粗使媳妇伺候袭人回去,以免失了贾府的体面。

但是,袭人最终未能与宝玉白头偕老。在小说后四十回中,宝玉失踪以后,宝钗作为妻子必须守着。而袭人作为屋里人,也就是小妾,也可以守着。由于袭人对宝玉的感情深厚,为宝玉守节是袭人自愿的。而因为当年王夫人虽然给袭人姨娘的份例,但为了让宝玉听袭人的话,在外并没有宣布袭人是宝玉小妾的身份,也就是没有过明路。因此,在贾政遣散宝玉丫鬟的时候,袭人也在此列。

虽然袭人千不肯,万不肯,但是命令难违是一,王夫人也不想耽搁袭人是二。而王夫人也并非对袭人草草了事,在贾府,请薛姨妈来规劝;在花家,嘱咐袭人家人为袭人找个好人家,男人要长得好,家道要殷实。弄得袭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出嫁。

袭人出嫁本是怀着必死的心。但是厚道的她,一看王夫人、薛姨妈对她如此爱重,觉得死在贾府不合适。回到家里,哥哥又隆重给她置办嫁妆,一头欢喜地给她讲姑爷如何如何好,袭人觉得死在娘家也对不起哥嫂,就上了花轿,想死到对方家中,反正谁也不认识,也不欠人家人情。结果到了夫家,对方的仪式就跟娶正房奶奶一般无二,十分隆重。而且姑爷又温柔体贴,新婚之夜对袭人俯首听命,这在封建社会是相当难得的。更重要的是,袭人第二天在夫家的箱子里发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条汗巾子,终于相信姻缘前定。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袭人的丈夫叫蒋玉涵,原是忠顺亲王府的头牌戏子,艺名叫琪官,深得王爷喜爱,在薛蟠的生日宴上,与宝玉相识。在喝酒行令时,蒋玉涵就念出了“花气袭人知昼暖”的诗句,被薛蟠拿“袭人”嘲笑宝玉和蒋玉涵。宝玉与蒋玉涵两人一见如故,初次见面就交换信物以示友情。两人交换的是贴身的汗巾子,这个汗巾子相当于我们现在的裤腰带。蒋玉涵给宝玉的一条大红汗巾是个宝物,是王爷赏赐之物。而宝玉的呢,只把随身带的交换给了蒋玉涵。宝玉回家后,袭人检查衣物,向他要汗巾子。宝玉这才想到原来换给蒋玉涵的汗巾子本是袭人的,心觉有愧,就把那蒋玉涵的大红汗巾偷偷系在了袭人的腰上。这些其实已隐隐埋下了袭人、蒋玉涵婚姻之伏笔。

蒋玉涵原为戏子,能成为头牌之人,必定英俊潇洒。而后文也交代蒋玉涵性情温和,置田买产,家境也颇为殷实。而后与袭人成婚后,看到自己的大红汗巾在袭人处,知道袭人与宝玉的关系,对袭人更是敬重。

由此可见,虽然在太虚幻境的册子上,袭人的隐喻是一丛鲜花,一领破席,以破席贬损袭人再嫁坏了妇德。但是就个人幸福而言,袭人的再嫁倒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因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用在此处同样合适。

在宝玉的丫鬟圈中,最后我们来说说后补的几个丫鬟,她们分别是蕙香(四儿)、春燕、柳五儿、花芳官。

先来看看芳官。从名字上,我们就知道她本是十二个戏子之一。后王夫人要遣散戏子,有愿意留在贾府的,就指派到各房中,芳官就到了宝玉房里。芳官到宝玉房中,自然也认了干娘。但是这个干娘对芳官却十分苛刻。在第五十八回中,就是因为洗头的事情,芳官跟干娘大闹了一场。你道这个干娘是谁?就是宝玉另一个丫头春燕(小燕)的亲娘。小燕还有个妹妹叫小鸠儿。芳官干娘有自己的小算盘:芳官要洗头,但是干娘买了洗头的东西后,要让自己的亲女儿先洗。大女儿春燕觉得自己有份例,不肯沾芳官的光,而她母亲又叫小女儿来先洗,这样芳官就不干了,大哭大闹。其实,春燕跟芳官私下感情倒还是不错的。

春燕的母亲叫何婆,应该是春燕的父亲姓何吧。春燕的母亲有个妹妹嫁个姓夏的。这个夏婆婆是黛玉房里的下人,是藕官的干妈。前几日黛玉房中的藕官在园子里烧纸钱祭奠死去的菂官,被夏婆子发现告发,幸亏宝玉护着才没有闹开。这个夏婆子有个外孙女儿,在探春处当差,叫小蝉儿。春燕还有个姑妈,分管大观园园子里的花草。在第五十九回中,春燕跟宝钗的贴身丫鬟说起自己亲戚:“幸亏园里的人多,没人分记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若有人记得,只有我们一家子吵,什么意思呢?”话音刚落,她姑妈就出来又闹了一场。她看见莺儿摘花编柳心疼,不好骂莺儿,就拿侄女春燕出气。果然她家是不消停的。

芳官十分淘气活泼,她个性直率,有点小娇纵。她弄坏过宝玉房中的自鸣钟;还在宝玉生日寿宴那天,喝酒、划拳。宝玉见她打扮干净豪爽,像个男孩子,说给她改个名字叫“耶律雄奴”,大家都觉得新鲜。但是叫着叫着,被别人叫成了“野驴子”。宝玉觉得亵渎了她,就又把名字改了叫“温都里纳”,这是法语发音,翻译成中文是“金星玻璃”。所以在小说中名字最多的要算芳官了,总共有:花芳官、耶律雄奴、野驴子、温都里纳、金星玻璃等。而由芳官引发的改名潮还波及其他小戏子,我们在后文会一一阐述。

芳官的性格得罪不少人,还惹了场官司。这要从她跟另一个丫鬟柳五儿的交情说起。

柳五儿是厨房柳二媳妇的女儿,十分标致。她母亲觉得怡红院人多事少,想把女儿送进来当差,托的就是芳官她们。

先前因春燕母亲得罪了宝钗的丫鬟莺儿,宝玉让春燕陪母亲到莺儿处赔罪。宝钗的另一个丫鬟蕊官托春燕将蔷薇硝带给芳官,而交接蔷薇硝时恰逢贾环在场。贾环向芳官讨,芳官不肯将蕊官所赠之物给他,想另找却不得,所以就拿茉莉花粉冒充糊弄了贾环。当彩云跟贾环说明后,贾环倒不在意,但赵姨娘却借机生事,且听了夏婆子的挑唆,来怡红院大骂芳官。而芳官、蕊官、藕官一干姐妹也不是什么好吃果子,结果把探春引了出来。探春轻轻弹压后,心里虽不满母亲的浮躁,但是却觉得母亲是被人利用,所以要查。而探春身边的艾官趁机告发了夏婆子。这样,在厨房偶遇的小蝉儿(夏婆子的外孙女儿)与芳官就为了几块糕点起了争执。

而芳官与柳五儿交情不错。柳五儿体弱,芳官将袭人给她的玫瑰露送给柳五儿吃,柳五儿又转赠给了她表哥。柳二媳妇(柳五儿母亲)的哥哥在门房当差,当时有人分赠他茯苓霜,他就作为回礼给了柳五儿。却不料王夫人房中短少了东西,大家查将起来,居然落到了柳五儿的头上,惹起一段厨房主事换人,柳五儿被冤枉气病的故事。当然,平儿巧用心计,终于找到真正的贼,且由宝玉瞒赃,平复了这件事情。柳家又重新掌管了厨房。柳二媳妇还有个妹妹,不是十分争气,在第七十三回中,贾母查夜间聚赌之人,三个领头的仆役,其中一个就是柳二媳妇的妹妹。

芳官的结局是做了尼姑。在王夫人抄检大观园时,将宝玉身边略有姿色之人统统赶走,第一个就是晴雯,其间也带累了芳官和四儿。芳官后就跟了水月庵的智通。

那么,四儿又是谁呢?四儿本是宝玉房中的外围小丫头,在第二十一回中,因史湘云到贾府来住几日,姐姐妹妹热闹,宝玉便有些忘了形。一早起来就往黛玉、湘云的卧室跑,还让湘云伺候他洗漱。袭人来找宝玉时,都已经洗漱完了,袭人不免心中动气。宝玉回来袭人就没给他好脸色看。来言去语中,宝玉也生了气,就不要袭人服侍了。而且因为麝月与袭人关系甚好,宝玉一并连麝月都不要她服侍,这样四儿才上到跟前来。那时,宝玉要茶,“抬头只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一个大些儿的生得十分水秀,宝玉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便说:‘叫蕙香。’宝玉便问:‘是谁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宝玉道:‘正经该叫‘晦气’罢了,什么蕙香呢!’又问:‘你姊妹几个?’蕙香道:‘四个。’宝玉道:‘你第几?’蕙香道:‘第四。’宝玉道:‘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那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这里的“花大姐姐”就是袭人。而宝玉后面那句“那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其实还是在生袭人的气,说袭人不配姓花。四儿从此开始做些宝玉跟前的活了。

平时四儿也就在同宝玉跟前的小燕之类的丫鬟一起干活玩耍,但是四儿也有向上之心,仗着自己长得不错,一心也想爬上姨娘的地位。在第七十七回中,王夫人抄检大观园,赶走了不少宝玉身边人。除了上文提到的晴雯和芳官外,还有四儿。因为四儿长得实在不错,而且聪明外露,王夫人耳朵里还传进过“同一天生日便是夫妻”这样的昏话,而这话就是四儿说的,想来四儿是跟宝玉同一天生日的。所以,四儿的结局也是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