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荣国府的大管家们

在介绍奴仆之前，我们先将小说中常见的称谓弄清楚。小说中客观叙述已婚女子的奴仆，除了上文提到的陪房之外，还有“××家的”这样一个称谓语。这个称谓语的对象是已婚女性，譬如“周瑞家的”。这个女子不姓周，姓什么？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她嫁了个丈夫叫周瑞。所以小说中就称谓她“周瑞家的”。当然这是背称或叙称，在小说人物对话中的称呼，则是根据说话者身份来界定的。这个我们在下文提到具体人物的时候具体分析。

在贾府，最有权势的下人当推曾经服侍过贾母的赖嬷嬷。赖嬷嬷曾经服侍过贾母，现在已经“退休”在家。赖嬷嬷有个儿子叫赖大，他媳妇，在小说中也称呼为“赖大家的”。这里，“赖大”是她丈夫的名字。刚才我们说“××家的”是个叙称，那么在具体人物对话中，根据对话双方身份不同，称呼有所变化。如果说话者同为奴仆，身份平等，那么她们就会适用年龄优先原则。所以在小说中，那些小丫鬟们都称呼“赖大家的”为“赖大娘”。

赖大有一儿一女。儿子叫赖尚荣。目前在贾府有头有脸的是赖嬷嬷的儿媳妇。“赖大家的”是主要的管家娘子。而赖嬷嬷的孙子，已经不在贾府为奴，被贾府赏了个恩典，脱了奴籍，还捐了个前程，成了一州的州官。下面我们细细来分说。

按照贾府的风俗，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要体面。如在第四十三回，贾母一时高兴要学小家子凑份子给王熙凤过生日，去请了老老少少。其中，赖大的母亲赖嬷嬷坐在小杌子上，而尤氏、凤姐等年轻媳妇只是站着。而在凑份子的当口，王熙凤建议将本来落在贾母身上的宝玉跟黛玉的份子钱分派到邢夫人和王夫人身上去。贾母听了王熙凤的分析觉得很公道。而这时赖嬷嬷就凑趣道：“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在那边是儿子媳妇，在这边是内侄女儿，倒不向着婆婆姑娘，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内侄女儿竟成了外侄女儿。”赖嬷嬷这里说的亲戚关系是：王熙凤既是邢夫人的儿子贾琏的妻子，是邢夫人的儿媳妇；也是王夫人的哥哥的女儿，是王夫人的内侄女。本来呢，作为这样的身份的王熙凤，应该帮衬着自己的婆婆邢夫人和姑姑王夫人（该引文中的“姑娘”是南方对“姑姑”即父亲的姐妹的称呼），让自己的婆婆和姑姑少出钱。但是王熙凤的建议却是加重两位夫人的负担。这难道是王熙凤发昏了吗？不，赖嬷嬷说王熙凤“倒向着别人”，其实不是别人，是贾母。贾母可是人人都要讨好的。赖嬷嬷这句话，不过是点明了王熙凤的用意，让贾母更加开心而已。而当根据地位高低分配银子份额时，赖嬷嬷说：“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但是贾母却马上说：“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你们和他们一样才使得。”从贾母的话中，可见这些三四代在贾府为奴仆的人也积累了不少财富。在贾府他们自然得恭恭敬敬的。出了贾府，他们自然也是耀武扬威的主。赖大家的权势和财富在后文还有补叙。

赖嬷嬷的第二次出场是在第四十五回中，那是因为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得了官，家里要庆贺，赖嬷嬷特地来请贾母、王熙凤赏脸去热闹热闹。在王熙凤面前，赖嬷嬷把她如何管教孙子的话复述了一番：“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儿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奶子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到二十岁上，又蒙主子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饥挨饿的要多少？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如今乐了十年，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选了出来。州县官儿虽小，事情却大，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在赖嬷嬷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知道，赖嬷嬷夫妇以及儿子赖大夫妇一直是贾府的仆役。而当孙子赖尚荣出生时，贾府除去了这个孩子奴仆的户口，成了平民。而赖家在贾府当差的这么多年中，或明或暗肯定积累了不少财富。因此，赖尚荣从小的物质生活条件是相当不错的。在长大成人后“捐官”，说明赖尚荣的前程是在主子的允许下用钱买来的。而现在赖尚荣已经三十岁了，又成了地方官。从赖尚荣的年纪我们可推测赖嬷嬷应该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与贾母差不多年纪。或许赖嬷嬷就是当年贾母的丫鬟，从王熙凤与平儿的情分类比中，我们不难想见贾母与赖嬷嬷的情意。从上面的言语可看出，赖嬷嬷讨好贾母，不忘旧恩。哦，还有，前一章中的晴雯就是赖嬷嬷买来的，只因贾母看见喜欢，赖嬷嬷就送给贾母了，而贾母心疼宝玉，又将晴雯转给了宝玉。我们可以看出赖嬷嬷是一个情商极高的老太太。这也就是赖嬷嬷的儿子目前会在贾府如此得势、孙子赖尚荣的人生如此一帆风顺的原因。而晴雯有个哥哥多官，后也被赖家买进来，做了赖家的厨子。所以晴雯伺候的是贾府头层主子宝玉，而晴雯的哥哥伺候的是贾府的头层奴才赖大家，而与晴雯的嫂子多姑娘偷情的则是贾琏。

赖嬷嬷的儿子赖大与儿媳在贾府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是贾府主子的得力助手。在府内，赖大家的辅助王熙凤操持家务，管家巡夜等，是内部仆役媳妇的头，有仆役犯规等也交与她处置。赖大家的除了做这些家务事，最主要的出场便是在第四十五回中，连同婆婆赖嬷嬷一同来请主子吃饭庆贺她儿子做州官。赖大呢，权势似乎比老婆更大，有不少时候主子也要来恳求他。

在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中，在外听信的就是赖大。而后元春要省亲，在家要布置迎接元春，“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从这里的排序可看出，在贾赦、贾珍、贾琏这些主子之下，赖大便是第一等得力的人。第三十三回，贾政因听说金钏投井自杀的事情，想找人查问，喝令去找的便是贾琏、赖大、来兴这三人。可见，在主子辈中，男子主事的是贾琏。而在奴仆辈中，主事的便是赖大。在第五十二回中，宝玉出去路过贾政书房，仆人周瑞说反正贾政不在家，就不用下马了。但是宝玉坚持要下来，因为这是对父亲恭敬的礼节。另两个仆人钱启、李贵都笑道：“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不好说爷，也劝两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了。”从这里，我们还可以看出赖大不仅对下面的仆人有管辖的权力，对主子也有劝诫的义务。第五十八回，因太妃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贾府里没人，荣国府的外务就由赖大统管。第七十一回，贾母生日，各处朝贺甚多，在自己家人拜贺的过程中，又是由赖大带领众人，从仪门直跪至大厅上，行磕头礼。最能体现赖大权势的是在第九十三回中，贾芹在水月庵闹出男女风月之事，传到贾政耳朵，贾政让贾琏去查办，而实际的经手人便是赖大。赖大来到水月庵，亲眼印证了旁人帖子上的言语。赖大来见贾琏时来说：“这芹大爷本来闹得不象了。奴才今儿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呢。帖儿上的话是一定有的。”贾琏因贾芹本是一同素日玩笑的，本有庇护之心，因而拉着赖大的手，央他：“护庇护庇罢，只说是芹哥儿在家里找来的。你带了他去，只说没有见我。明日你求老爷也不用问那些女孩子了，竟是叫了媒人来，领了去一卖完事。果然娘娘再要的时候儿，咱们再买。”而且还给贾芹指条明路：“跟了赖大爷去罢，听着他教你。你就跟着他。”而贾芹呢，也聪明，出来后，在没人的地方，又给赖大磕头。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作为贾家的正主贾琏做事也先跟赖大圆通过，而犯了事的贾芹，更不用说，直接就给赖大磕头了。这充分体现了赖大在贾府的地位。

赖大一家在贾府的地位还可表现在他的儿子赖尚荣上。上文已说过，赖尚荣一出生就脱离奴籍，二十岁上捐前程。我们知道柳湘莲与薛蟠有不打不相识的一段故事，这个故事的由头还是在赖尚荣三十岁时被选出当州官的庆贺宴会上。柳湘莲与赖尚荣关系很好，偏偏在酒席上碰上个不识相的薛蟠。本来柳湘莲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准备走人，无奈赖尚荣受宝玉所托，硬留下了柳湘莲。柳湘莲倒的确与宝玉见上了面，也商议了他们两人都关心的秦钟的坟的事情，却不料转身又碰见了薛蟠。薛蟠对柳湘莲的不尊重，导致柳湘莲骗薛蟠离开赖尚荣的宴席，给他饱饱地吃了一顿老拳。

而赖尚荣可能没有吃过当奴才的苦，也不像父母辈那么感念贾府的恩德，颇有忘恩负义之嫌。在第一一八回中，贾政因扶了贾母的灵柩回南，路途耽搁，想来盘费不够，不得已写书一封，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借银五百两。结果呢，赖尚荣的回信中，告了很多苦处，只备了五十两白银。气得贾政命家人立刻送还，将原书发回，叫他不必费心。由此可见赖尚荣的小家子气，也可见贾政这样的大户人家落魄后被人轻视的落寞。

赖大还有个女儿，只是探春提过一次。在第五十六回中，探春准备将大观园实行承包责任制以增加出息。那么千金小姐怎么会知道这样花团锦簇的大观园也能产生经济效益的呢？原因是年前探春到赖大家去过一回，他家也有个小园子，没有大观园的一半大，花草树木也少很多。但赖大的女儿告诉探春，就这个园子，除她们戴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起，探春才知道，一片破荷叶、一根枯草根都是值钱的。我们觉得探春精明强干，有经济头脑，殊不知探春这点经济常识还是赖大的女儿教她的，探春不过是善于学习而已。

贾府仆役中权势仅次于赖大家的便是林之孝夫妇。同样，林之孝是管外场，林之孝的老婆，也就是小说中称呼“林之孝家的”是管家媳妇。在贾府有四大管家媳妇，分别是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和吴新登家的。

如果说上文我们介绍的赖大夫妇中，赖大在贾府的权势比他媳妇更显赫的话，那么在林之孝夫妇中，林之孝的权势还不及他媳妇——林之孝家的在贾府的地位。林之孝家一家三口人。有个女儿叫林红玉，后改名叫林小红，先服侍宝玉后跟从王熙凤，最后的结局似乎是与贾府的贾芸成婚。这在上文丫鬟章我们已经阐述过。这里我们主要来看看林之孝夫妇。

林之孝夫妇用王熙凤的评价是：“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一个天聋，一个地哑。”（第二十七回）但是从他们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内心有成算的女儿，可见这对夫妇也绝对不简单。相对而言，林之孝比他媳妇要正直简单些。在小说中，林之孝基本担当为贾政、贾琏对外跑腿通报之事。偶尔一次，贾琏跟他闲谈，是在第七十二回中。先是说到贾雨村，从风传贾雨村降职说起，贾琏认为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林之孝也是这么认为。其次提到家中丫鬟大了，要指配小厮的事。便提到来旺的儿子想娶王夫人房里的彩霞。林之孝是这么建议的：“依我看，二爷竟别管这件事。旺儿的那小儿子虽然年轻，在外头吃酒赌钱，无所不至。虽说都是奴才们，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彩霞那孩子这几年我虽没见，听得越发出挑的好了，何苦来白糟踏一个人。”从林之孝的建议中，我们看到，林之孝认为：虽然是奴才，但也是人，婚配也是终身大事，不能白白糟蹋了女孩子。在这件事情中，林之孝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旁人，由此他的正直善良可见一斑。虽然事情的结局并不如意，那是因为贾琏拗不过王熙凤，而彩霞母亲的虚荣心断送了彩霞一生的幸福。

而刚才我们说，林之孝在外场的权势还不如赖大，那贾琏为什么愿意听林之孝的建议，两人能较为平等地交谈呢？或许是因为在第四十四回中，贾琏趁王熙凤生日忙于应酬的时候与鲍二家的媳妇偷情，被回来醒酒的王熙凤撞见，大闹一场，结果鲍二媳妇上吊死了。在这件人命大事中，林之孝夫妇，一个对内敷衍王熙凤，一个对外对鲍二家人威逼利诱，最终以再给娶媳妇及赔偿二百两的精神损失费告终。在这件事上，林之孝也是为贾琏出力了的。

而“林之孝家的”，虽然不是伶牙俐齿的人，但在贾府的仆役当中，是数一数二的主。在迎来送往中，当年元春省亲，采买尼姑、道姑，连带做衣服的事，都由她在内接应。像请妙玉到贾府带发修行的事，也由她跑腿。王熙凤生日凑份子热闹，底下人的份子钱也是由她统一收齐上交。但林之孝家的在奴仆的关系网中，似乎与怡红院的关系不怎么样。原因之一或许是自家女儿被宝玉身边的人欺负；二是在紫鹃骗宝玉说林黛玉要回家的这件事上，宝玉被吓病了，一听“林”字就紧张，导致贾母下令不准在宝玉面前提“林”字，林之孝家的不准进怡红院。这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也令林之孝家的颇为郁闷。因而，在林之孝家的治理家务时，会有意无意地打压与宝玉这边交好的奴仆，扶植其他势力以抗衡。第一件事是在第六十一回中，由于王夫人房内少了些零碎的物件，要查哪个手脚不干净。而林之孝家的在大观园恰好碰见前几日称病且不应该在大观园的、厨房柳大娘的女儿柳五儿。上文我们知道，柳家与怡红院交好，柳大娘希望自家女儿柳五儿能进怡红院当差。柳五儿进来也是送茯苓霜给春燕、芳官她们，但是被林之孝家的一审，从芳官赠给柳五儿的玫瑰露到柳五儿给芳官的茯苓霜，将她们的私下馈赠坐实了偷盗之事。的确，茯苓霜与玫瑰露之事有灰色收入之嫌，但是绝对够不上偷盗的罪名。虽然这里林之孝家的抓贼拿赃也是迫于主子的催逼，粗糙之中难免错漏，但是在案情还未审问清楚、没有了结之前，林之孝家的就即刻撤了柳大娘的厨房总管之职，立马由秦显家的补上。这个秦显家的，就是我们上文所说的司棋一家的。司棋本姓秦，秦显是司棋的叔叔，秦显家的就是司棋的婶母。而秦显家的一上任就很会做人，悄悄地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送去给林之孝家做谢礼，打点送账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招待“同事”，上下应付周全。但是不料这起案件由宝玉认账糊涂了结。柳大娘依然恢复厨房总管一职。秦显家的只灰溜溜地兴头了一场。林之孝家的似乎隐隐带了公报私仇之嫌。

第二件事情是在宝玉生日那天，宝玉身边的丫鬟准备在晚间单独再给宝玉过个热闹生日，但得避着巡夜的管家娘子。那天，虽然宝玉与丫鬟们配合默契，对来巡夜的林之孝家的恭顺有加，但是还是免不了她的一顿莫须有的教育。林之孝家的到怡红院，先吩咐下人：“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然后进到内里，即使宝玉他们好茶好水地伺候，也免不了林之孝家的一顿排揎：“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样，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惹人笑话，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长辈。”当袭人、晴雯忙替宝玉打掩护分辩说并没有失了礼数时，林之孝家的又说道：“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第六十三回）警告下人，教育宝玉，当家娘子的风范一览无余。

林之孝家的能胜任贾府的管家娘子，嘴不伶俐，但实在是聪明之人。这在处理贾母生日时的一件事端上充分体现了出来。在第七十一回中，贾母生日，众人忙乱。两个荣国府的婆子因势利眼得罪了宁国府的尤氏。周瑞家的（王夫人陪房）抓尖卖乖，通报了王熙凤。王熙凤作为荣国府的内主事，从人情世故上，当然会让林之孝家的来处理这件事，捆了仆人给尤氏赔不是。当这两个婆子的女儿来哭求林之孝家的时，林之孝家的给她们指了条明路。说其中一个女儿的姐姐是邢夫人的陪房费大娘的儿媳妇，那么请亲家母求求邢夫人就可以了。而且放了这一个，难道不放另一个？林之孝家的这一招果真有效。因为邢夫人是王熙凤的婆婆，这个婆婆也不是好伺候的，邢夫人就借这件事当众给王熙凤没脸，把王熙凤气得无话可说。

但林之孝家的也有烦心事，便是亲戚仗着她是贾府内总管，放肆惹事，让她没脸。第七十三回，贾母下令查入夜聚赌之事，查出来的三个头人中，就有林之孝家的两个姨亲家。贾母就把林之孝家的叫去申饬了一顿，让林之孝家的觉得很无趣。

四大管家娘子中另外两位就相对次要，她们是吴大娘和单大娘。吴大娘的丈夫叫吴新登，是银库房的总领。所有银钱出入之事归他统管。他媳妇就是“吴新登家的”。在人物对话中，如果彼此都为奴仆同辈，那么往往是根据年龄原则优先使用，譬如，奴仆们会称呼“吴新登家的”为“吴大娘”，因为吴新登家的年龄大约在四十以上了吧；而如果是主子与奴仆对话，那么既要顾及主仆尊卑，又要体现中国人用拟亲属称谓来表示亲近之意，所以探春称呼吴新登家的为“吴姐姐”。千万不要以为探春与吴新登家的年龄差距不远，其实这只是探春为表示对上了年纪的奴仆的尊敬的一种称呼。就像王熙凤、薛宝钗叫“周瑞家的”为“周姐姐”一样，周瑞家的已经是做婆婆的人，而王熙凤、薛宝钗还只是二十岁左右的人。

吴新登是银库房总领。那么出入银钱的事情一般劳烦吴新登的媳妇——吴新登家的就比较多，而这个媳妇不是省油的灯。在第五十五回中，因为王熙凤身体不适，将家务琐事交给探春打理。而这个管事的吴新登家的就借着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去世发丧打赏银钱的事情试探探春办事是否老到。那日只见吴新登的媳妇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吴新登的媳妇心中已有主意，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如今他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看看，奴仆的欺软怕硬、势利欺主的嘴脸一览无余。幸亏探春精明，没有糊涂行事，而是仔细问旧例如何，吴新登家的心中一慌，就忘了，被探春说：“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厉害，也就是算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象我们没主意了。”说得吴新登家的满脸通红，被探春一顿申饬，知道了探春的厉害。其他管事的媳妇也吐舌头敬服。

而单大娘在小说中基本是群众演员，是以跟班出现。她丈夫叫单大良，所以在小说中称谓她“单大良家的”。当然，作为四大管家娘子之一，过年请贾府主子吃年酒，正月十八日是赖大家，十九日是宁国府赖升家，二十日是林之孝家，二十一日是单大良家，二十二日是吴新登家。单大良夫妇也是算得上名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