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贾母身边丫鬟

首先，我们从老祖宗贾母说起。贾母的丫鬟有鸳鸯、琥珀、鹦哥、珍珠、翡翠、玻璃、傻大姐、文官等人。这些人，从名字上看，琥珀、珍珠、翡翠、玻璃都属于当时的贵重之物，贾母是大富大贵之人，所以她的丫鬟也都以富贵之物命名。这些丫鬟虽然都在贾母身边伺候，但是等级高下各有不同。我们从次要人物开始阐述，把重要的放到最后去压轴。

在这些丫鬟中，鹦哥、珍珠在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时出现过一次，后文再无出现。为什么呢？原来是她们改名字了。这两个是贾母身边的二等丫鬟，贾母把珍珠给了宝玉，珍珠就是后来的袭人。关于袭人的故事，我们到宝玉的丫鬟一部分再叙述。鹦哥呢，贾母也把她送人了，送给了黛玉。因为黛玉进贾府的时候，贴身的侍仆只带了两个，一个是奶妈王嬷嬷，一个是小丫鬟雪雁。贾母见王嬷嬷甚老，雪雁甚小，才十岁，一团孩子气，怕黛玉劳心劳力，就把鹦哥给了黛玉。小说中虽然没有明确提到鹦哥改名紫鹃，但是从袭人在宝玉身边受重视的情状，我们可以推测出，那个在黛玉身边掌管一切的应该就是贾母给的这个丫鬟。而且黛玉也多次提到，紫鹃本是贾府的人，不是她从林家带来的。那么，贾母身边这两个丫鬟走了，是否就不添补呢？不，我们知道大家庭伺候的丫鬟名额都是有定数的，因此，贾母身边添上了两个丫鬟，贾母顺口叫惯了，便叫她们“珍珠”和“鹦鹉”。在第二十九回中，贾母要到清虚观打醮，一并伺候的丫鬟都出动，“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这里，珍珠和鹦鹉又在了，只是名同人异罢了。当然，在第一百回以后，还有提到老太太（贾母）的小丫鬟鹦哥的。我认为她们是同一人，首先，替补鹦鹉地位不如前任鹦鹉（哥）是正常的，老太太指派去照料孙子、外孙女的自然是得力之人，而后补者总有一个学习的过程。由于《红楼梦》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出自不同人之手，因而在人名上有小小混误也是难免的。而把鹦哥（鹦鹉）放在老太太小丫鬟之列，应该也是妥当的。

而玻璃、翡翠两人，在小说中只出现过一次，在第五十九回中，由于宫中老太妃薨，贾母、王夫人等有诰命的要入宫守制，然后要去送灵，贾母的丫鬟给贾母准备衣物时，玻璃和翡翠出现了一下：“离送灵日不远，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点贾母之物，玉钏、彩云、彩霞等皆打叠王夫人之物，当面查点与跟随的管事媳妇们。”大家注意，这里的“玻璃”是贾母的丫鬟，与后文宝玉身边的丫鬟“金星玻璃”不是同一人。而金星玻璃是宝玉给一个唱戏的起的名字，她应该与指派给贾母的文官是同一类人物。

好，那我们来看看文官是何许人也。

文官本是因元妃要来省亲采买来的戏子，当时一同买来的共十二个，除文官外，分别是芳官、蕊官、藕官、葵官、荳官、茄官、艾官、龄官、菂官、玉官、宝官。元妃回宫后，这十二人都在梨香院养着，逢年过节过生日，唱曲娱乐主子们。后在第五十八回中，因老太妃薨一事，贾府忙乱，且见各官宦人家，凡养优伶男女的，都蠲免遣发了，因此王夫人也准备打发了这十二人。虽然这十二人是买来的，但是在安置过程中，王夫人还算是比较民主的，询问了她们的意愿，愿走愿留，悉听尊便。结果不少孩子倒还是愿意留在贾府。那么这些唱戏的小女孩就类同丫鬟分配到各房。当然，主子们知道她们本技是唱戏，而不是针线纺绩，所以对这些女孩子的要求相当宽松。文官就是贾母留在身边使唤的。

在文官先前还是以戏子身份留在梨香院时，很多向主子回禀及领赏之事皆由她负责，如在第四十回中，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贾母热情招待这位老人家，让自己戏班唱曲，来询问唱何曲目的就是文官。接下来，唱完后，代表戏子来领赏的也是她。在第五十四回过年娱乐的过程中，一班主子在评论好戏、好曲子，文官就接口：“这也是的，我们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的眼，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再听一个喉咙罢了。”贾母赞赏，而薛姨妈也称赞她“好个灵透的孩子，他也跟着老太太打趣我们”。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文官是十二个小女孩中的小头头，她不仅戏唱得好，而且能审时度势，大胆应对，颇有大家气度，深得贾母赏识，也就怪不得在遣散戏子的时候，被贾母留在身边了。

贾母身边自然都应是聪慧伶俐之人，但是也有特例，就是那个傻大姐。傻大姐大概十四五岁，是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干粗活的一个丫头。可能有点小缺心眼，但是贾母偏偏喜欢她的率真可爱，就一直留在身边。这个傻大姐，就是因为其不懂人情世故，因而小说中几处大是非都是由于她的口无遮拦造成的。第一次便是有关风化的抄检大观园。

在第七十三回中，傻大姐在游玩花园时，捡到了一个绣春囊。她小孩子不懂男女之情，还准备拿这个绣春囊让贾母去瞧个新鲜，结果撞见了邢夫人，于是引出了一场抄检大观园的闹剧。抄检过程中，大房邢夫人与二房王夫人之间通过陪房凸显的权力之争，探春对家族不幸的痛惜，司棋的爱情悲剧由此展开。

傻大姐第二次口无遮拦引发的悲剧便是黛玉之死。在第九十六回中，为冲喜给宝玉娶亲，但是娶的不是宝玉喜欢的黛玉，为防宝玉发觉，王熙凤想出了调包计。这计策本是秘密进行，不料却被傻大姐无心说与了黛玉知晓，白白要了黛玉一条小命。当然，我们知道，即使没有傻大姐，当黛玉事后知道宝玉成亲之事，估计故事的结局也是一样的，只是没有这么有戏剧性，没有这么感动人。

这里补充一笔，傻大姐还有个母亲，小说中称她“傻大姐的娘”，是贾母手下管浆洗衣服的。

贾母的丫鬟中，最重要的还是鸳鸯与琥珀二人。两人地位相较，鸳鸯重要得多。鸳鸯相当于贾母身边的大内总管，而琥珀相当于助理。很多事情，鸳鸯只是分配任务，自己是不必动手去干的。例如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鸳鸯要戏弄刘姥姥哄老太太开心，拿了麈尾巾帕等物，伺候在一旁，“如今鸳鸯是不当这差的了，今日鸳鸯偏接过麈尾来拂着”（第四十回）。

而琥珀呢，还得身体力行干些体力活及传话等差事，譬如第五十三回中，贾母“因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在第四十四回，贾琏趁王熙凤生日之际偷情被捉，夫妻两人不好对打，就拿平儿撒气。贾母知道平儿委屈，就差琥珀来传话安慰平儿。当然，琥珀的地位也就仅次于鸳鸯而已，她也属于大丫鬟之列。在平时宴请时，她也能与鸳鸯、平儿、彩云等大丫鬟一起吃喝，也敢跟宝玉、黛玉一起说笑。但是，在下一辈主子如王熙凤等人的眼中，琥珀毕竟还是下人。然而，对待鸳鸯就不同了。

鸳鸯姓金，是贾府的家生奴才，也就是说，鸳鸯的父母也都是贾府的奴仆。在第四十六回，在贾赦看上鸳鸯要讨她去做小老婆时，邢夫人向凤姐询问鸳鸯家事，凤姐回说，鸳鸯的父亲叫金彩，在南京看房子。贾赦得知后吩咐贾琏把金彩叫上京来。贾琏告诉父亲，金彩已经得了痰症，鸳鸯母亲是个聋子。鸳鸯有个哥哥和姐姐。姐姐是得血山崩死的。鸳鸯姐姐的死因是在七十二回中提及的。当时鸳鸯去看望王熙凤，发现王熙凤的病是小产的后遗症，联想到自己的姐姐就是这么去世的。鸳鸯的哥哥叫金文翔，也是贾府奴仆，已经成婚。在贾赦看上鸳鸯这一回中，贾赦让鸳鸯兄嫂做传声筒，威逼利诱鸳鸯就范。在这件事上，鸳鸯的哥哥没有办法，把贾赦的意思向妹妹复述。妹妹执意不肯，哥哥也是据实禀报给贾赦。应该说，金文翔的心中，也不愿妹妹终身陪伴那个糟老头子，但是实在也是无奈。鸳鸯的嫂子可不会替鸳鸯着想，她想到的就是如果鸳鸯成为半个主子的话，她就能得到很多利益。所以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欢天喜地地去告诉鸳鸯，跟鸳鸯说：“可是天大的喜事！”一副势利小人的嘴脸，结果被鸳鸯痛骂了一顿。

贾赦欲纳鸳鸯为小妾之时，先让邢夫人去探鸳鸯口风，许诺荣华富贵等，然后威胁鸳鸯的哥哥，可以说是恩威并施。虽然大费周折，但是最终没能成功。最大的原因是鸳鸯誓死不从。但是鸳鸯能不死而保全自身，还得益于贾母的庇佑。贾母不仅训斥了儿子的荒唐、儿媳的过分，而且气得不分青红皂白，连带王夫人都受了委屈。贾母容忍儿子花白胡子还想讨小老婆的欲望，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但是“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第四十七回）。在鸳鸯拒婚这件事上，从贾赦的费尽心思，贾母的大发雷霆中，可见鸳鸯品貌、性情、地位、行事之不同凡响。

鸳鸯自然长得不错，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虽然她自己谦虚地说只是平头整脸而已，但是不漂亮也对不起贾赦好色的名声。鸳鸯心细，服侍贾母极其尽心，而且心地仁厚。鸳鸯深得贾母这个贾府的最高统治者的信任，贾母财务都由她统管。一般人不免狗仗人势，得意起来。而鸳鸯呢，从不仗势欺人，而是得帮人处且帮人。贾府外总管贾琏财政周转不灵，向鸳鸯借当，让她把贾母一时不知道的金银家伙当了银钱周转。鸳鸯在偷偷回明了贾母后，帮助贾琏渡过难关。而后此事不慎泄露，王熙凤不担心丈夫被邢夫人挤对，担心的是鸳鸯一个正经女儿家帮了贾琏而被别人非议坏了名声，说：“在你琏二爷还无妨，只是鸳鸯正经女儿，带累了他受屈，岂不是咱们的过失。”（第七十四回）能得王熙凤这样一个脂粉堆里的英雄如此敬重的人，在丫鬟堆里，也独鸳鸯一个。

在第七十一回中，司棋与表哥潘又安偷情之事被鸳鸯无意撞破。司棋畏罪得病，为救司棋，鸳鸯起誓赌咒，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要司棋保全性命。由此，鸳鸯的宅心仁厚可见一斑。

鸳鸯对待贾母尽心，对待主子帮衬，对待同伴爱护，别人也如此回报她。首先，在贾母的生活中，鸳鸯几乎成为贾母的代理人。贾母打牌，都是鸳鸯代出牌，从宣酒令、宣牌令中，我们看出鸳鸯在这群文采出众的小姐堆里也不逊色。其次，当王熙凤要在贾母面前尽孝时，鸳鸯便可得空吃喝。在第三十八回螃蟹宴上，也只有她敢跟主子王熙凤开玩笑。王熙凤玩笑说：“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作小老婆呢。”可见王熙凤根本就没把鸳鸯当外人或下人，就当一般同伴在打趣。而鸳鸯听了这话，说：“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居然还敢动上手了。而贾琏见了鸳鸯十分客气，不仅连忙泡好茶招待，还客套道：“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第七十二回）其他年轻主子对鸳鸯更是视同姐妹。湘云给宝钗她们送绛石戒指，同样也有鸳鸯、袭人、平儿、金钏等几个大丫头的份。当然，鸳鸯与平儿、袭人、司棋等人交情也非同一般。她们不仅一起长大，在危困之际，也能互相帮衬。鸳鸯因拒贾赦的亲事怒骂她嫂子的时候，平儿、袭人不顾自己被鸳鸯嫂子奚落，在一旁为鸳鸯助阵。

当然，鸳鸯并非古板之人，她也会为哄老太太开心，打牌时与王熙凤串通作弊。王熙凤生日，为了哄贾母开心，也来讨鸳鸯的主意。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鸳鸯也会捉弄刘姥姥供大家取乐。当然，事后她会真诚地向刘姥姥道歉，而且怜贫惜弱，在主子资助刘姥姥的时候，不忘贴补一些自己的体己给刘姥姥。

但就是这样一个聪明貌美、细心活络、心地淳厚的女子，却以自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贾母去世，鸳鸯自尽，旁人都道她对主子尽忠感恩。但是，其实她的死，并非都是出于对贾母的愚忠，而是她明智地看到贾母去世了，她已经失去了庇佑的保护伞，必定会落入好色鬼贾赦的魔掌。而身为丫鬟，心性高傲的鸳鸯，宁可选择用死来完结自己的生命，也不愿落入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