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功成取经回

唐僧师徒来到了西方佛地，果然与别处不同，只见奇花异草、古柏苍松无数，所过地方，家家向善，户户斋僧。这日，来到一个地方，只见一个道童，斜立山门之前叫道：“那来的莫非东土取经人吗？”悟空认得他，叫道：“师父，这是灵山脚下玉真观金顶大仙，他来接我们哩。”唐僧上前施礼，大仙笑道：“圣僧今年才到，我被观音菩萨哄了。他十年前领佛金旨，向东土寻取经人，原说二三年就到我处。我年年等候，渺无消息，不料十四年才相逢。”^[1]四人牵马挑担，同入观里，沐浴净身，好登佛地。

次日一早，唐僧换了衣服，披上锦襕袈裟，戴了毗卢帽，手持锡杖，在大仙引领下前往灵山。走了一段，大仙指着灵山道：“圣僧，你看那半天中有祥光五色，瑞蔼千重的，就是灵鹫高峰，佛祖之圣境也。望见灵山，我回去了。”唐僧师徒缓步登山，不上五六里，见了一道活水，滚浪飞流，约有八九里宽阔，一边有一座独木桥，桥边匾上刻着“凌云渡”三字。唐僧不敢过桥，正在迟疑时，下游有一人撑一只船来，叫道：“上渡，上渡！”

悟空早已认得是接引佛祖，也不说破，只管叫：“这里来！撑拢来！”近岸一看，竟是一只无底的船儿，唐僧又不敢上，悟空劝道：“师父，上船去，他这船儿虽是无底，却稳；纵有风浪，也不得翻。”然后将唐僧往上一推，一骨碌跌在水里，早被撑船人一把扯起，站在船上。唐僧还抖衣服，跺鞋脚，抱怨悟空，悟空却引沙僧、八戒，牵马挑担，也上了船。他们乘着船，不一时便稳稳当当地过了凌云仙渡。唐僧才转身，轻轻地跳上彼岸，那无底船儿却不知去向，悟空方说是接引佛祖。

师徒一个个身轻体快，走上灵山之巅，又见青松林下列优婆^[2]，翠柏丛中排善士。长老就便施礼，慌得那优婆塞、优婆夷、比丘僧、比丘尼合掌道：“圣僧且休行礼，待见了牟尼，再来相叙。”

唐僧手舞足蹈，随悟空来到雷音寺山门之外，早有四大金刚迎上来。层层通报进去，如来听说取经人终于到来，不由得大喜，召聚八菩萨、四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两行排列，却传金旨，召唐僧进。

唐僧循规蹈矩，同悟空、悟能、悟净，牵马挑担，步入大雄宝殿，对如来倒身下拜。最后，长跪在如来面前，将通关文牒奉上，如来一一看了，还递与唐僧。

如来开口道：“东土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瞒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杀牲，造下无边之孽。我今有经三藏，可以超脱苦恼，解释灾愆。汝等远来，付与汝取去吧！”又叫过阿傩、伽叶：“你两个引他四众到珍楼之下，开宝阁，将我那三藏经中三十五部之内，各检几卷与他，教他传流东土。”二尊者即奉佛旨，将他四众领至楼下，入宝阁登看。那里有霞光瑞气，笼罩千重；彩雾祥云，遮漫万道。经柜上，宝箧外，都贴了红签，楷书写着经卷名目，有《涅槃经》《华严经》《金刚经》等。

阿傩、伽叶引唐僧看遍经名，对唐僧道：“圣僧自东土到此，有些什么人事送我们？快拿出来，好传经与你去。”悟空在旁忍不住叫嚷道：“师父，我们去告如来，教他自家来把经与老孙也。”阿傩道：“莫嚷！此是什么去处，你还撒野放刁！到这边来接着经。”八戒、沙僧耐住了性子，劝住了悟空，转身来接。一卷卷收在包里，驮在马上，又捆了两担，八戒与沙僧挑着，却来宝座前叩头，谢了如来，一直出门，下山奔路。没走多远，忽然闻到一阵香风吹来，师徒只道是佛祖之祯祥^[3]，未曾提防。谁知半空中伸下一只手来，将马驮的经轻轻抢去，吓得个唐僧捶胸叫唤，八戒滚地来追，沙和尚护守着经担，孙悟空急赶去如飞。

半路上，只见经包破碎，被风吹得飘零，悟空赶紧去拾。沙僧接了抱着的散经，打开看时，原来雪白，并无半点字迹，慌忙递与三藏道：“师父，这一卷没字。”悟空又打开另一卷看时，也无字，八戒打开一卷，也无字。全部打开来看，才发现卷卷俱是白纸。悟空咬牙道：“师父，不消说了，这就是阿傩、伽叶那厮，问我要人事没有，故将此白纸本子给我们来了。”八戒嚷道：“正是，正是！告他去！”四人急忙回山，到了山门外，众皆拱手相迎，笑道：“圣僧是换经来的？”四人直闯到大雄殿前，悟空嚷道：“如来！我师徒们受了千辛万苦，自东土拜到此处，被阿傩、伽叶索财不遂，故意将无字的白纸本儿教我们拿去，我们拿他去何用！望如来惩治！”佛祖笑道：“你且休嚷，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你如今空手来取，是以传了白本。因你那东土众生，执迷不悟，只可以此传之耳。”又命阿傩、伽叶将有字的真经每部中各检几卷传给他们。

二尊者复领四人到珍楼宝阁之下，仍问唐僧要些人事。唐僧无物奉承，即命沙僧取出紫金钵盂，双手奉上。阿傩、伽叶才进阁检经，一一查与唐僧。师徒们这回学乖了，三人接一卷，看一卷，却都是有字的。传了五千零四十八卷，乃一藏之数，收拾齐整驮在马上，剩下的还装了一担，八戒挑着，才欢欢喜喜地到如来面前辞行。唐僧师徒领经而去，观音闪出对如来道：“弟子当年领金旨向东土寻取经之人，今已成功，共计得一十四年，乃五千零四十日，还少八日，不合藏数。准弟子缴还金旨。”如来准旨，便叫八大金刚作法，送唐僧回东土，把真经传留，即引圣僧西回，须在八日之内，以完一藏之数。

这时，五方揭谛、四值功曹等神来将唐僧师徒一路上受过的灾愆患难，一一报给佛祖，菩萨将难簿目过了一遍，急传声道：“佛门中九九归真，圣僧受过八十难，还少一难，不得完成此数。”即令揭谛赶上金刚，还生一难者。

唐僧等人正驾云而行，突然连马与经坠落下地。四顾一看，竟落到了通天河岸边。四人正在商量，忽听得有人叫道：“唐圣僧，唐圣僧！这里来，这里来！”一看，却是一个大白癞头鼋在岸边探着头叫道：“老师父，我等了你这几年，却才回也？”悟空笑道：“老鼋，向年累你，今岁又得相逢。”四人便牵马挑担，跳上鼋背，那老鼋蹬开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径回东岸而来。快近东岸时，老鼋忽然问曰：“老师父，我向年曾央到西方见我佛如来，与我问声归着之事，还有多少年寿，果曾问否？”唐僧当时意念只在取经，他事一毫不理，所以不曾问得老鼋年寿，无言可答，却又不敢欺蒙，打诳语，沉吟半晌，不曾答应。^[4]老鼋即知不曾替问，他就将身一晃，把他四人连马并经，通皆落水。幸亏四人得了道，赶紧出水登岸，只是经包、衣服、鞍辔俱湿了。

师徒方登岸整理，少顷，太阳高照，却移经于高崖上，开包晒晾。不久，八大金刚使第二阵香风，把他四人不一日送至东土，渐渐望见长安。原来那太宗自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送唐僧出城，至十六年，即差工部官在西安关外起建了望经楼接经，太宗年年亲至其地。恰好那一日出驾复到楼上，忽见正西方满天瑞蔼，阵阵香风，一会儿，就见唐僧与三个相貌怪异的人落下云端。

太宗同众多官员一齐见了，即下楼相迎，还想请唐僧讲演真经。唐僧领命，方欲在雁塔寺讽诵，忽闻得香风缭绕，半空中有八大金刚现身高叫道：“诵经的，放下经卷，跟我回西去。”底下悟空三人，连白马平地而起，唐僧亦将经卷丢下，也从台上起于九霄，相随腾空而去，慌得那太宗与百官望空下拜。拜毕，太宗即选高僧，就于雁塔寺里，修建水陆大会，看诵《大藏真经》，超脱幽冥孽鬼，普施善庆。

八大金刚将唐僧师徒带回灵山，灵山诸神，都在佛前听讲。如来便将唐僧封为“旃檀功德佛”，悟空为“斗战胜佛”，八戒为“净坛使者”，沙僧为“金身罗汉”，白马为“八部天龙马”。这时，悟空悄悄地对唐僧道：“师父，此时我已成佛，与你一般，难不成还戴金箍儿，你还念什么紧箍咒勒我？趁早儿念个松箍咒，脱下来，打得粉碎，切莫叫那什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唐僧道：“当时只为你难管，故以此法制之。今已成佛，自然去也，岂有还在你头上之理！你试摸摸看。”悟空伸手去摸一摸，果然没有了。

五圣果位之时，诸佛众神各归本位，齐聚在如来的宝座旁，静听讲演大法。

智慧小锦囊

唐僧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答应过通天河老鼋的事情，所以被掀翻在水中。古人非常重视承诺，“一诺千金”“言必行，信必果”等都是教导人们要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承诺。一般来说，不要轻易答应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一旦承诺了，即使代价大一些，也必须完成。一旦失信，将来必将付出代价，这代价或许会影响你的一生。

---

[1] 【唐僧上前施礼，大仙笑道：“圣僧今年才到，我被观音菩萨哄了。他十年前领佛金旨，向东土寻取经人，原说二三年就到我处。我年年等候，渺无消息，不料十四年才相逢。”】分析：再次暗示取经路上的艰难辛苦，实在是超出预料。

[2] 【优婆】佛徒，僧尼。

[3] 【祯祥】吉祥的征兆。

[4] 【唐僧当时意念只在取经，他事一毫不理，所以不曾问得老鼋年寿，无言可答，却又不敢欺蒙，打诳语，沉吟半晌，不曾答应。】分析：唐僧的“不答”其实已经表明结果，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不推诿、不撒谎，这也是他的优良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