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天竺擒玉兔

唐僧四人离开金平府走了半个多月，路旁见到一座大寺，山门上大写着“布金禅寺”，唐僧在马上沉思道：“这莫非就是佛经上传说的舍卫国界么？”

进得山门，只见山门下挑担的，背包的，推车的，也有睡的睡，讲的讲。忽见他们师徒四众，俊的俊，丑的丑，大家有些害怕，却也就让开些路。转过金刚殿后，迎面走出一位威仪不俗的禅僧，唐僧连忙上去施礼问讯。听说是从东土大唐来的高僧，禅僧连忙将几人引到后面房间之内，寺中听说来了东土大唐取经僧人，寺中众僧一一都来参见。

用过斋饭，寺僧问起东土来因，唐僧说到古迹，才问布金寺名之由。那僧告诉他们，这寺原是舍卫国给孤独园寺，又名祇园。因是给孤独长者请佛讲经，金砖布地，又易今名。寺后边还有祇园基址^[1]，近年间，若遇时雨滂沱，还淋出金银珠儿，有造化的常能拾着。唐僧又问道：“方才见门下两廊有许多骡马车担的行商^[2]，为何在此歇宿？”众僧道：“我这山唤作百脚山，从前一直太平，近来不知为何，出现了几个蜈蚣精，常在路下伤人。山下有一座关，唤作鸡鸣关，但到鸡鸣之时，才敢过去。那些客人因到晚了，唯恐不便，权借荒山一宿，等鸡鸣后便行。”

既有此事，师徒几个也只好宿在寺中，等鸡鸣后起身。晚上，悟空陪着师父往后面给孤园基址参观，但见是一块空地，还有些碎石叠的墙脚，师徒一边赏月，一边在园中缓缓散步。

走到园后门时，隐隐听到有啼哭之声，唐僧静心诚听，哭的是爷娘不知苦痛之言。这时，有位老僧告诉他们，去年今日，老僧正在坐禅，忽闻一阵风响，接着传来哭泣之声。老僧循声找到园中，见是一个美貌端庄女子，自称是天竺国国王的公主，因为月下观花，被风刮到此地。老僧想要将女子送回去，谁知天明到城中一打听，并无公主丢失一事。老僧又惊又疑，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人，又怕留在寺中惹出事端，于是便将她锁在一间空房内，将房子砌作个监房模样，门上只留一小孔递饭。然后告诉寺中众僧，女子是个妖邪，每日给她两顿粗茶淡饭度命。那女子也聪明，知道老僧此举是为了保护她，便也装疯卖傻，胡言乱语，只是到了夜深人静时，就思念父母，忍不住啼哭。

老僧说完了因果，对唐僧道：“今幸老师来国，万望到了国中，广施法力，辨明辨明，一则救拔良善，二则昭显神通也。”

鸡鸣时分，唐僧等人便起身准备出发，临行时，老僧又向悟空道：“悲切之事，在心在心！”悟空笑道：“我到城中，自能聆音而察理，见貌而辨色也。”顺利过了鸡鸣关，唐僧师徒进城，先找到会同馆驿安顿下来。驿丞听说唐僧来自大唐，走了十四年才到此地，不由得敬佩万分。他也向唐僧介绍了此地的情况，原来这里就是大天竺国，自太祖太宗到今，已五百余年，现在位的怡宗皇帝，在位已有二十八年了。近几日公主满二十岁，正在十字街头高结彩楼，抛打绣球，撞天婚招驸马。

用过斋饭，唐僧便急着去见驾倒换关文，悟空拿着引袋同去。只见街坊上，人人都在议论道：“看抛绣球去！”唐僧立于道旁对悟空道：“这里人物衣冠，宫室器用，言语谈吐，与我大唐一般。我想着我俗家先母也是抛打绣球遇旧姻缘，结了夫妇。此处亦有此等风俗。”^[3]悟空撺唆道：“我们也去看看如何？你忘了那布金寺老僧之言，不妨去辨辨真假。”唐僧与悟空混在人丛中，来到绣楼下，正当午时三刻，那公主拈香祝告，一个绣女捧着绣球站在身边。那彩楼八面开窗，公主转睛观看，见唐僧来到下面，将绣球取过来，亲手抛在唐僧头上。唐僧吃了一惊，那楼上齐声发喊道：“打着个和尚了，打着个和尚了！”那楼上绣女宫娥并大小太监，都来对唐僧下拜道：“贵人，贵人！请入朝堂贺喜。”急得唐僧满脸通红，回头埋怨悟空：“你这猴头，又在捉弄我！”悟空笑道：“绣球打在你头上，干我何事？师父放心，你先入朝见驾，若是公主不招你便罢，倒换了关文就行；如必欲招你，你对国王说，召我徒弟来，我要吩咐他一声。那时召我三个入朝，我自能辨别真假。此是倚婚降怪之计。”说完便转身回驿。

【引袋】

唐僧被众宫娥拥至楼前，公主下楼，玉手相搀，同登宝辇，摆开仪从，回转朝门。国王听说绣球打着个和尚，心甚不喜，意欲赶退，又不知公主之意何如，只得宣入。唐僧俯伏奏道：“陛下，贫僧是来朝王倒换关文的，路过十字街彩楼之下，不期公主娘娘抛绣球，打在贫僧头上。贫僧是出家异教之人，怎敢与金枝玉叶^[4]为偶！万望赦贫僧死罪，倒换关文，打发早赴灵山，见佛求经。”公主却在一旁叩头道：“父王，常言嫁鸡随鸡，嫁犬随犬。今日打着圣僧，即是前世之缘，遂得今生之遇，岂敢更移！愿招他为驸马。”国王无奈，便宣钦天监正台官选择日期，吓得唐僧魂不附体，只得战战兢兢叩头启奏道：“感蒙陛下天恩，贫僧还有三个徒弟在外，万望召他到此，贫僧有话嘱咐。”

悟空回到馆驿，将师父被绣球打中招为驸马的事说了，八戒跌脚捶胸道：“早知我去好来！一绣球打着我老猪，那公主招了我，却不美哉，妙哉！”悟空喝道：“呆子莫胡谈！快收拾行李。但恐师父着了急，来叫我们，好进朝保护他。”正说着，驿丞来报宫里的差官来请三位入朝。到了殿下，国王见三人相貌奇特，仔细一问，个个来历不凡，不由得又惊又喜，喜的是女儿招了活佛，惊的是三个实乃妖神。当即命当驾官打扫御花园馆阁楼亭，请驸马同三位高徒安歇，等四日后安排合卺佳筵，与公主成婚。

师徒几个到御花园安歇，唐僧着急地问悟空怎么办，悟空道：“别急，等我看过公主真假再说。”

原来那公主的确是个妖精变的，她算好了今年此时唐僧到此，便趁着那年国王带着后妃公主在御花园赏花时，将真公主摄走，自己变成一个假公主。假借撞天婚，专等唐僧到来。到了成亲那日，公主便对国王道：“父王，这几日闻得宫官传说，唐僧有三个徒弟都生得十分丑恶，小女不敢见他，恐见时必生恐惧。万望父王将他发放出城方好，不然惊伤弱体，反为祸害。”^[5]国王心里也有些害怕悟空三人，便痛快答应了，立刻传旨请驸马和三位高徒。

四人来到殿上，国王对悟空道：“汝等将关文拿上来，朕当用宝花押交付汝等，外多备盘缠，送你三位早去灵山见佛，若取经回来，还有重谢。留驸马在此，不必挂念。”悟空假装高兴地答应了，急得唐僧一把拉住他，咬牙切齿道：“你们都不顾我就去了！”悟空把手捏着师父手掌，丢个眼色道：“你在这里宽怀欢会，我等取了经，回来看你。”

几人出了宫，回到驿中，悟空留下假身，真身变成只蜜蜂，飞回宫里救师父。此时，宫中鼓乐喧天，皇后嫔妃簇拥着公主出来。悟空见那公主头顶上微露出一点妖气，却也不十分凶恶。他天生性急，大叱一声，现出本相，上前揪住公主骂道：“好孽畜！你在这里弄假成真，只在此这等受用也尽够了，心还不足，还要骗我师父！”吓得那国王后妃、宫娥彩女，无一个不东躲西藏，各顾性命。

假公主见露了馅儿，三两把扯下衣服，摇落了钗环首饰，到御花园土地庙里，取出一条碓嘴样的短棍，急转身来乱打悟空。悟空随即跟来，使铁棒劈面相迎，两个吆吆喝喝，杀在空中。

斗了半日，不分胜败，悟空变出千百条金箍棒来，那妖精慌了手脚，将身一闪，化道清风，即奔碧空之上逃走。悟空一直追到西天门，望见那旌旗闪灼，悟空厉声高叫道：“把天门的，挡住妖精，不要放他走了！”众神将连忙各展兵器拦阻。

妖精不能前进，急回头，舍死忘生，使短棍又与悟空相持。悟空边打边细看，那短棍儿一头壮，一头细，却似舂碓臼的杵头模样。^[6]那妖精道：“我认得你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弼马温，理当让你。但只是破人亲事，如杀父母之仇，故此情理不甘，要打你欺天罔上的弼马温！”

悟空最恼的是弼马温三字，一听心中大怒，举铁棒劈面就打。正要一棒打杀，忽听得九霄碧汉^[7]之间，有人叫道：“大圣，莫动手，莫动手！棍下留情！”回头一看，原来是太阴星君，带着嫦娥仙子，降彩云到来。太阴道：“与你对敌的这个妖邪，是我广寒宫捣玄霜仙药之玉兔也。她私自偷开玉关金锁走出宫来，经今一载。我算她目下有伤命之灾，特来救她性命，望大圣看老身饶她罢。”悟空喏喏连声，那妖精现出原形，太阴君便带着它回月宫去了。

悟空回到天竺国，向国王解说真假公主之事，国王立即带着皇后嫔妃，到布金寺去迎接公主。

悟空提前驾云赶到寺中，通知众僧排设香案接驾。不多时，国王到了山门之外，老僧带着他们来到后面房里。打开铁锁，国王与皇后见了公主，认得形容，不顾秽污，三人抱头大哭了好一会儿，才取来香汤，公主沐浴更衣，上辇回国。

次早，国王传旨，召丹青画下圣僧四众喜容，供养在华夷楼上，又请公主新妆重整，出殿谢唐僧四众救苦之恩。谢毕，唐僧辞王西去。那国王哪里肯放，大设佳宴，一连吃了五六日，只是便宜了八戒，尽力放开肚量受用。国王见他们拜佛心重，苦留不住，才摆銮驾，送唐僧四人出城。

智慧小锦囊

悟空追赶妖精到天宫，一句“弼马温”令他恼羞成怒，差点儿一棒打死妖精。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会碰到这类情况：一句粗野揭短的话，就像毒蛇吐芯，可能会导致一场轩然大波；一句诚实、有礼貌的语言，则令人如沐春风，可能平息一场不愉快的争吵。说话一定要讲究技巧和场合，所谓的“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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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基址】建筑物的底部,多指古时的建筑物留下的遗址。

[2] 【行商】外出经营的流动商人，相对于“坐商”而言。

[3] 【唐僧立于道旁对悟空道：“这里人物衣冠，宫室器用，言语谈吐，与我大唐一般。我想着我俗家先母也是抛打绣球遇旧姻缘，结了夫妇。此处亦有此等风俗。”】分析：离家十四年，唐僧思念故乡和亲人之情溢于言表。

[4] 【金枝玉叶】旧指皇族子孙，也比喻出身高贵的或娇弱的女子。

[5] 【到了成亲那日，公主便对国王道：“父王，这几日闻得宫官传说，唐僧有三个徒弟都生得十分丑恶，小女不敢见他，恐见时必生恐惧。万望父王将他发放出城方好，不然惊伤弱体，反为祸害。”】分析：假公主心虚，故意找借口调开悟空等人。

[6] 【妖精不能前进，急回头，舍死忘生，使短棍又与悟空相持。悟空边打边细看，那短棍儿一头壮，一头细，却似舂碓臼的杵头模样。】分析：武器的模样暗示了妖精的来历。

[7] 【碧汉】碧天银汉的合称，即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