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凤仙郡施雨

悟空火烧了连环洞，在一户樵夫家吃了斋饭。临行时，樵夫指着西方说道：“长老，这条大路一直往西，不满千里，就是天竺国极乐之乡。”唐僧一听，浑身力量倍增。走了几天，来到一座城池前，唐僧高兴地问道：“悟空，你看那前面城池，可是天竺国么？”悟空摇手道：“不是，不是！如来处虽称极乐，却没有城池，乃是一座大山，山中有楼台殿阁，唤作灵山大雷音寺。就到了天竺国，也不是如来住处。天竺国还不知离灵山有多少路哩。”

不一会儿来到城外，唐僧下马，进入三层门里，只见那民事荒凉，街衢冷落。又到市口之间，见许多穿青衣者，左右排列，有几个冠带者，立于房檐之下。四人顺街行走，那些人也不避让，八戒鲁莽，把长嘴一噘，大叫道：“让路，让路！”那些人猛抬头，看见八戒的模样，一个个骨软筋麻，跌跌撞撞，都道：“妖精来了，妖精来了！”吓得那檐下冠带者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躬身问道：“哪方来者？”唐僧担心徒弟们闯祸，赶紧上前对众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拜天竺国大雷音寺佛祖求经者。路过宝方，一则不知地名，二则未落人家，才进城甚失回避，望列公恕罪。”那官人这才放心施礼道：“此处乃天竺外郡，地名凤仙郡。因为连年干旱，郡侯差我等在此出榜，招求法师祈雨救民。”唐僧便开口道：“徒弟们，哪个会求雨，与他求一场甘雨，以济民瘼^[1]，此乃万善之事。”悟空得意地说：“祈雨有甚难事！我老孙翻江搅海，换斗移星，吐雾喷云，唤雨呼风，哪一件儿不是幼年耍子的勾当！有什么稀罕！”

众官听了大喜，急忙去向郡侯报喜，那郡侯正焚香默祝，听了禀报，也不用轿马，立即整衣步行，直接赶到市口，以礼敦请。^[2]先看见唐僧，也不怕他徒弟丑恶，当街心倒身下拜道：“下官乃凤仙郡郡侯上官氏，熏沐拜请老师祈雨救民。”唐僧答礼道：“此间不是讲话处，待贫僧到那寺观落脚，却好行事。”

郡侯却邀请唐僧师徒到自己的府衙中去，用过斋饭，悟空详细询问了情况，郡侯告诉他们，这里已经一连三年干旱，连草都不生，三分之二的人都饿死了，剩下的也危在旦夕。如果真能求得雨来，愿奉千金酬厚德。悟空听完，呵呵笑道：“莫说，莫说！若说千金为谢，半点甘雨全无。但论积功累德，老孙送你一场大雨。”那郡侯十分清正贤良，爱民心重，即请悟空上坐，低头下拜。悟空便请他照顾好师父，自己带着沙僧、八戒到堂下唤龙来行雨。

郡侯焚香礼拜，唐僧坐着念经，三人来到堂下，悟空念动真言，诵动咒语，即时见正东上一朵乌云，渐渐落至堂前，乃是东海老龙王敖广。敖广收了云脚，化作人形，走向前，对悟空躬身施礼道：“大圣唤小龙来，哪方使用？”悟空道：“请起。累你远来，别无甚事。此间乃凤仙郡，连年干旱，问你如何不来下雨？”老龙道：“启上大圣得知，我虽能行雨，乃上天遣用之辈。上天不差，岂敢擅自来此行雨？”悟空生气地道：“我因路过此方，见久旱民苦，特着你来此施雨求济，如何推托？”龙王赶紧道：“岂敢推托？但大圣念真言呼唤，不敢不来。一则未奉上天御旨，二则未曾带得行雨神将，怎么动得雨部？大圣既有拔济之心，容小龙回海点兵，烦大圣到天宫奏准，请一道降雨的圣旨，请水官放出龙来，我却好照旨意数目下雨。”悟空见他说得也有道理，只得放他回去，然后对唐僧备言龙王之事，接着驾云去天宫了。

郡侯十分恭敬，传出飞报^[3]，教满城大街小巷，不拘公卿士庶，军民人等，家家供养龙王牌位，门设清水缸，缸插杨柳枝，侍奉香火，拜天赐雨。悟空来到西天门外，护国天王引天丁、力士上前迎接，悟空说明来意，天王道：“那里本不该下雨，我之前听说，那郡侯撒泼，冒犯天地，玉帝见罪，立有米山、面山、黄金大锁，直等此三事倒断，才该下雨。”悟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执意要见玉帝，天王不敢拦阻，让他进去。来到通明殿外，四大天师迎过来，听完悟空的来意，竟也齐声道：“那里不该下雨。”悟空笑道：“该与不该，烦为引奏引奏，看老孙的人情何如。”^[4]

四大天师只得将悟空引至灵霄殿下，玉帝对天师道：“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朕出行监观万天，驾至凤仙郡，见那上官正不仁，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造有冒犯之罪，朕即立以三事，在于披香殿内。汝等引孙悟空去看。若三事倒断，即降旨与他；如不倒断，且休管闲事。”

悟空便跟着四天师来到披香殿，只见有一座米山，约有十丈高下，米山边有一只拳大之鸡，在那里紧一嘴，慢一嘴，啄那米吃。旁边还有一座面山，约有二十丈高下，面山边有一只金毛哈巴狗儿，在那里长一舌，短一舌，舔那面吃。左边悬一座铁架子，架上挂一把金锁，约有一尺三四寸长短，锁梃有指头粗细，下面有一盏明灯，灯焰儿燎着那锁梃。

悟空不知何意，天师告诉他：“那厮触犯了上天，玉帝立此三事，直等鸡啄尽了米，狗舔得面尽，灯焰燎断锁梃，那里才该下雨哩。”悟空一听，大惊失色，走出殿，满面含羞，再不敢启奏。四大天师笑道：“大圣不必烦恼，这事只宜作善可解。若有一念善慈，惊动上天，那米、面山即时就倒，锁梃即时就断。你去劝他归善，福自来矣。”悟空连连点头，也不上灵霄辞玉帝，直接下凡重回凤仙郡。

刚一落下，那郡侯同唐僧、八戒、沙僧、大小官员人等都簇簇攒攒来问。悟空当着众人对郡侯大喝了一声道：“只因你这厮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冒犯了天地，致令黎民^[5]有难，如今不肯降雨！你把那斋天的素供，怎么推倒喂狗？可实实说来！”

郡侯慌得跪伏在地，不敢隐瞒，道：“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献供斋天，在于本衙之内，因妻不贤，恶言相斗，一时怒发无知，推倒供桌，泼了素馔，果是唤狗来吃了。这两年忆念在心，神思恍惚，无处可以解释。不知上天见罪，遗害黎民。今遇老师降临，万望明示，有什么法子可恕我之罪？”

悟空道：“你若回心向善，趁早儿念佛看经，我还替你作为；汝若仍前不改，我亦不能解释，不久天即诛之，性命不能保矣。”那郡侯磕头礼拜，誓愿皈依。当时召请本处僧道，启建道场，个个写发文书，申奏三天。郡侯领众拈香瞻拜，答天谢地，引罪自责，唐僧也在一旁帮他念经。郡侯又传令，叫城里城外大家小户，不论男女人等，都要烧香念佛。悟空见了，对八戒、沙僧道：“这郡侯听信老孙之言，果然受教，恭敬善慈，诚心念佛，我这去再奏玉帝，求些雨来。”

到天门外，正巧遇见直符使者，捧定了道家文书，僧家关牒，到天门外传递。那符使见了悟空，施礼道：“此意乃大圣劝善之功，正要将这些文牒与天师传递到玉皇大天尊前。”护国天王在旁道：“大圣，不用见玉帝了。你只往九天应元府下，借点雷神，雨就会下了。”悟空大喜，直接到九天应元府，借来雷神，到凤仙郡上空作起法来。只见那轰隆隆的雷声，万里江山似乎都被撼动了，只见那紫金蛇般的闪电，将天空照得格外明亮。

凤仙郡城里城外，大小官员、军民人等，整整三年不曾听见雷声，看见闪电。今日一见，喜得一齐跪下，头顶着香炉，有的手拈着柳枝，都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这一声善念，果然惊动上天。天庭披香殿的米山、面山轰然倒了，霎时间米面皆无，锁梃也被烧断。

这时，又有当驾天官引凤仙郡土地、城隍、社令等神齐来拜奏道：“本郡郡主并满城大小黎庶之家，无一家一人不皈依善果，礼佛敬天。今启垂慈，普降甘雨，求济黎民。”玉帝大喜，即传旨：“着风部、云部、雨部，各遵号令，去下方凤仙郡界，于今日今时，声雷布云，降雨三尺零四十二点。”

很快，凤仙郡上空风云际会，甘雨滂沱。好雨倾河倒海，蔽野迷空，檐前垂瀑布，窗外响玲珑。东西河道条条满，南北溪湾处处通。槁苗得润，枯木回生，田畴麻麦盛，村堡豆粮生。

雨下足了三尺零四十二点，众神祇^[6]正准备回去，悟空厉声高叫道：“众神暂停，待老孙去叫郡侯拜谢列位。列位可拨开云雾，各现真身，与这凡夫亲眼看看，他才信心供奉。”

众神听说，只得都停在空中，悟空到郡中通知郡侯，众人一个个对着空中众神拈香朝拜。悟空又起在云端，对众作礼道：“有劳，有劳！请列位各归本部，老孙还要叫那郡界中人家，供养高真，遇时节醮谢。列位从此后，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还来拯救拯救。”众神应允，各自归去，悟空这才彻底放心，告诉唐僧道：“事毕民安，可收拾走路了。”

郡侯听了，急忙行礼道：“孙老爷说哪里话！今此一场，乃无量无边之恩德。下官这里差人办备小宴，奉答厚恩。仍买治民间田地，与老爷起建寺院，立老爷生祠，勒碑刻名，四时享祀。虽刻骨镂心，难报万一，怎么就说走路的话！”

唐僧急着去西天，那郡侯哪里肯放，连夜差多人置办酒席，起盖祠宇。第二天，大开佳宴，请唐僧师徒高坐，自己带着本郡大小官员部臣把杯献馔，细吹细打^[7]，款待了一日。

自此一日筵，二日宴，今日酬，明日谢，滞留将有半月，只等寺院生祠完备。一日，郡侯请四人前去观看，只见殿阁巍峨，山门壮丽，非常气派。

悟空请师父留一寺名，唐僧便起名为“甘霖普济寺”，郡侯连声称好，用金贴广招僧众，侍奉香火。殿左边立起唐僧四人生祠，每年四时祭祀；又起盖雷神、龙神等庙，以答神功。

唐僧四人上路西行，凤仙郡所有人，盛张鼓乐，大展旌幢，直送了三十里远近，还不忍分别，直到看不见才回去。

智慧小锦囊

悟空得知凤仙郡已经大旱三年，毫不迟疑地答应帮助求雨，并不肯收取任何报酬。善良，是人类特有的秉性。对万物怀有一颗慈悲之心，愿意伸出手，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别人，正是人类的伟大之处。当我们有能力去做好事时，或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做时，去做就是了。如果在行动之前先考虑有什么回报，想博得一个好名声，那就违背了做好事的本意。若说做好事会有什么回报的话，那就是心灵的圆满。做完好事，我们的心灵必有一种满足，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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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民瘼】民众的疾苦。

[2] 【众官听了大喜，急忙去向郡侯报喜，那郡侯正焚香默祝，听了禀报，也不用轿马，立即整衣步行，直接赶到市口，以礼敦请。】分析：通过“不用轿马”“整衣步行”两个细节描写，刻画郡侯求贤心切的情态。

[3] 【飞报】迅速报告。

[4] 【悟空笑道：“该与不该，烦为引奏引奏，看老孙的人情何如。”】分析：悟空不为他人的言语所动，坚持自己的意见，这也正是他性格中的可贵之处。

[5] 【黎民】民众，百姓。

[6] 【神祇】本指天神和地神，这里泛指神明。

[7] 【细吹细打】演奏细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