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连环洞中计

师徒们说说笑笑，一路往西，又来到一座巍峨高山前。正走着，只听见呼呼一阵风起，接着又是一阵雾起，弄得天昏地暗。

悟空觉得不对劲，纵上半空四处观看，果然看见在悬岩边坐着一个妖精。那妖精牙如钢钻，爪似玉钩，左右手下有三四十个小妖排列，他正在那里喷风吐雾哩。

悟空心想：“这几个妖精一棒都打死了，只是坏了老孙的名头。不如回去，照顾八戒来打，他若有本事打倒妖精，算他一功；若无手段，被这妖拿去，等我再去救他，才好出名。”

悟空跳回地面，故意对唐僧道：“前面不远，乃是一个村庄。村上人家好善，蒸的白米干饭、白面馍馍斋僧哩。这些雾，想是那些人家蒸笼之气。”八戒听了，果然心急，对唐僧道：“师父，适才师兄说，前村里有人家斋僧，你们先坐坐，等我去寻些嫩草儿，先喂喂马，然后再往那家子化斋去。”唐僧欢喜道：“好啊！你今日却怎肯这等勤谨？快去快来。”

八戒乐颠颠地便走，到了路口，猛然看见一群妖精，拥上来七手八脚扯住他。八戒急了，从腰间取出钉钯，一顿乱筑，筑退那些小妖。妖精闻报，抡着一条铁杵，上来乱打。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半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八戒不要忙，老孙来了！”原来是悟空见八戒去了半天没回，知道他肯定是被妖精缠住了，所以前来帮忙。八戒听见是悟空的声音，仗着势，愈长威风，一顿钯，向前乱筑，打得妖精落荒而逃。八戒便得意扬扬地回去，讲了自己的经历，请师父上马，沙僧挑着行李，继续赶路。那妖精带着几个小妖败逃回洞，心中十分懊恼，叹息道：“我听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罗汉，有人吃他一块肉，可以延寿长生。不期他今日到我山里，正好拿住他蒸吃，不知他手下有这等徒弟！”话音未落，班部丛中闪上一个小妖，对妖精哽哽咽咽哭了三声，又嘻嘻哈哈地笑了三声。^[1]妖精不解，小妖跪下道：“大王才说要吃唐僧，唐僧的肉不中吃。若是中吃，也到不得这里，别处妖精，也都吃了。主要是他手下的三个徒弟都实在厉害，特别是那孙悟空神通广大，变化多端，你怎敢要吃唐僧？”

原来这个小妖本是狮驼岭狮驼洞大魔王手底下的，那年悟空大闹狮驼洞，这小妖机灵，从后门逃到了这里。妖怪听完小妖的话，大惊失色，正都在悚惧之际，又一个小妖上前道：“大王莫怕，常言道：事从缓来。若是要吃唐僧也不难，我有个分瓣梅花计拿他。”小妖又进一步解释道：“如今把洞口大小群妖点起来，精选出三个能干、会变化的，都变作大王的模样，在三处埋伏好，挡住唐僧那三个徒弟，大王却在半空伸下拿云手去捉这唐僧，就如探囊取物^[2]，有何难哉！”妖精闻言，满心欢喜，道：“此计绝妙，绝妙！若是拿了唐僧，就封你做个前部先锋。”果然选出三个有能的小妖，俱变作妖精模样，各执铁杵，埋伏等待唐僧。

唐僧几人见妖精败走，以为平安无事，便放心大胆地往前走。走不多远，只见路旁腾地跳出一个妖精，直奔唐僧而来。八戒不辨真假，挥钉钯赶上去，两个一来一往在山坡下打了起来。这时草丛里又跳出个妖精来，要捉唐僧，悟空连忙迎上去，在草坡下斗了起来。正相持不下，只听得山前后呼的风响，又跳出个妖精来，沙僧只好举杖上前挡住。三个徒弟斗妖，渐渐被调远，那妖精在半空中，见唐僧独坐马上，伸下五爪钢钩，一把抓回了洞中。

妖精回洞便吩咐小妖们挑水刷锅，搬柴烧火，蒸唐僧吃。献计的小妖却阻止了他：“大王，且不可吃。唐僧的三个徒弟中，那孙悟空最狠毒，他若晓得我们吃了，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里一搠，搠个窟窿，我们安身之处也没了！不如先把唐僧绑在后园树上，等他的徒弟们走远了，再拿出来自在受用。”

不说唐僧被绑在后园树上如何伤心流泪，只说悟空三人斗败妖精，回到路旁，不见了师父，只剩下白马、行囊，慌得他们牵马挑担，向山头找寻。走了有二十里远近，只见那悬崖之下有一座洞府，洞外怪石嵯峨，石门紧闭，门上石板上写着“隐雾山折岳连环洞”八个大字。悟空看了叫道：“八戒，动手啊！这里乃妖精住处，师父必在他家。”八戒仗势行凶，举钉钯尽力筑将去，把他那石头门筑了一个大窟窿，叫道：“妖怪！快送出我师父来，免得钉钯筑倒门，叫你们一家子都丧命！”守门的小妖，急急跑入报道：“大王，闯出祸来了！门前有人把门打破，嚷道要师父哩！”那献计的小妖忙跑出来，从那打破的窟窿处往外一看：“不好了！孙悟空也寻来了！”悟空骂道：“泼孽畜！你孙外公在这里，送我师父出来，饶你命罢！”妖精在里面听见，惊慌不已，对献计的小妖抱怨道：“都是你定的什么分瓣分瓣，却惹得祸事临门！怎生结果？”那小妖却镇定自若地道：“大王放心，且休埋怨。我记得孙悟空虽然神通广大，却好奉承。我们拿个假人头出去哄他一哄，奉承他几句，只说他师父是我们吃了，哄不过再作理会。”

说完，便手持一把钢刀斧，把柳树根砍做个人头模样，喷上些人血，让一个小怪用漆盘送到门下，叫道：“大圣爷爷，息怒容禀。”悟空果然好听奉承，听见叫声大圣爷爷，便就止住八戒：“且莫动手，看他有甚话说。”拿盘的小怪道：“你师父被我大王拿进洞来，洞里小妖村顽^[3]，不识好歹，这个来吞，那个来啃，抓的抓，咬的咬，把你师父吃了，只剩了一个头在这里也。”说完从门窟里抛出那个头来。八戒不辨真假，见了就哭道：“可怜的师父啊！”悟空早听出人头落地时的声音有问题，举起金箍棒，砰的一下，打破了。八戒看时，乃是个柳树根。悟空忍不住骂起来道：“你们这伙贼妖，将我师父藏在洞里，拿个柳树根哄你猪祖宗，莫成我师父是柳树精变的！”

洞中的妖精见没有糊弄住他们，便找来个真的人头，还用盘子拿出去，叫：“大圣爷爷，先前确实是个假头，这个真正是唐老爷的头，我大王留了镇宅子的，今特献出来也。”扑通一声把个人头又从门窟里抛出，血滴滴地乱滚。悟空认得是个真人头，没奈何就哭，八戒、沙僧也一齐放声大哭。哭了半天，八戒也不嫌秽污，把人头抱在怀里，跑上山崖向阳处，寻了个藏风聚气的所在，取钉钯筑了一个坑，把头埋了，又筑起一个坟冢。又走到涧边，折来几根柳枝儿插在左右，拾了几块鹅卵石堆在面前，嘴里念道：“这柳枝权为松柏，与师父遮遮坟顶；这石子权当点心，与师父供养供养。”

悟空气恨难平，对八戒道：“且休胡弄！教沙僧在此，一则庐墓，二则看守行李、马匹。我和你去打破他的洞府，拿住妖魔，碎尸万段，与师父报仇去来。”八戒便脱了皂锦直裰，举钯随着悟空，来到洞门前，不由分说，用钉钯铁棒一顿乱打，把那石门打破，还大喊着：“还我活唐僧来！”那洞里大小群妖，一个个魂飞魄散，都埋怨那献计的小妖。那小妖道：“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只能率领家兵杀那和尚去了。”妖精便传令：“小的们，各要齐心，带精锐器械跟我去出征。”群妖呐喊着冲了出来，到那山坡平阔处摆开阵势，将一面锦绣花旗抖开，妖精手持铁杵，高呼道：“泼和尚，我乃南山大王，数百年放荡^[4]于此。你唐僧已是我拿吃了，你敢如何？”悟空大怒：“你这个孽畜，能有多少的年纪，敢称什么南山大王，数百年之放荡！不要走！吃你外公老爷一棒！”八戒在一旁早已忍不住，举钯乱筑，两边便混战起来。

悟空见那些小妖勇猛，连打不退，便使了个分身法，变出无数个悟空来，那一二百个小妖，顾前不能顾后，遮左不能遮右，一个个各自逃生，败走归洞。

妖精逃命回洞，吩咐小妖搬石块挑土，把前门堵死。那些活命的小妖，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把门都堵了，再不敢出头。悟空和八戒再赶到门首吆喝，也无人答应，八戒使钯筑时，莫想得动。

悟空见前门进不去了，便叫八戒先回沙僧那里等着，自己再去找找后门在哪里。悟空转过山坡，忽听得潺潺水响，回过一看，原来是一条涧水，涧那边有座门儿，门左边有一个出水的暗沟，沟中流出红水来。不用说，这肯定就是后门了，悟空变成个水老鼠，嗖地蹿过去，从那出水的沟中，钻至里面天井中。进去后，悟空又变成个有翅的蚂蚁，无声无影地飞入中堂^[5]。只见那妖精正坐着烦恼，一个小妖跳进来报喜：“大王，我刚才在后门外涧头上探看，见那唐僧的徒弟已将那个人头认作唐僧的头葬下，正在那里拜坟痛哭。”悟空在暗中听说，心内欢喜道：“若出此言，我师父还藏在那里，未曾吃哩。等我再去寻寻，看死活如何，再与他说话。”便飞在中堂东张西看，见旁边有个小门儿，关得很紧，他从门缝儿里钻进去，里面原来是个大园子，隐隐地听见有哭泣声。再往深处寻，但见一棵大树，树底下绑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唐僧。悟空悲喜交加，心痒难挠，忍不住现了本相，近前叫声：“师父。”唐僧见了，滴泪道：“悟空，你来了？快救我一救！悟空，悟空！”^[6]悟空道：“师父莫只管叫名字，面前有人，怕走了风声。你既有命，我可救得你。师父放心，且再熬一熬，等我把那妖精弄倒，方好来解救。”

于是，摇身还变回蚂蚁，复入中堂，落在正梁之上。只见那些活下来的小妖们，正纷纷嚷嚷，商量着是将唐僧蒸了吃，还是煮了吃。悟空听了心中大怒道：“我师父与你们有什么仇恨，这般算计吃他！”便悄悄变出一把瞌睡虫儿，往那众妖脸上抛去。一个个钻入鼻中，小妖渐渐打盹，不一时，都睡倒了。只有那个妖精睡不稳，两只手揉头搓脸，不住地打喷嚏，捏鼻子。悟空又朝他抛了两个瞌睡虫，那妖精才伸伸腰，打两个呵欠，呼呼地也睡倒了。

悟空暗喜，跳下来现出本相，去园中解下师父，搀着他出了后门，找到八戒和沙僧。又放了一把火烧死满洞的小妖，这才重新上路西行。

智慧小锦囊

个个妖精都想吃唐僧肉，可是没有一个能成功，这一回里的妖精自以为高明，耍弄手段，最后同样落得惨败身死。像这种认不清现实、痴心妄想招致灭亡的故事在现实中非常多见。很多人对于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想将它们据为己有，贪婪重欲的结果往往是身败名裂，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这足以警醒我们，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不要去奢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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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话音未落，班部丛中闪上一个小妖，对妖精哽哽咽咽哭了三声，又嘻嘻哈哈地笑了三声。】分析：哭三声、笑三声，这古怪的举动背后大有深意，预示了最后的结局。

[2] 【探囊取物】伸手到袋里取东西，比喻极易办到的事。

[3] 【村顽】粗野愚蠢。

[4] 【放荡】这里指浪游，浪迹。

[5] 【中堂】正中的厅堂。

[6] 【唐僧见了，滴泪道：“悟空，你来了？快救我一救！悟空，悟空！”】分析：连叫两声“悟空”，反映了唐僧绝处逢生后激动万分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