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计盗紫金铃

悟空驾云来到麒麟山，这山冲天占地，碍日生云，正是妖仙隐逸处。他正想找寻洞口，只见山坳中闪出红红火光，霎时又变成扑天的红焰，红焰之中冒出一股恶烟。这烟比火还毒，竟有青红白黑黄五种颜色，烧得林中走兽皮烂、飞禽羽光。悟空正在恐惧，又见那山中又迸出一道沙来，遮天蔽日，就像黑芝麻满谷乱滚。

悟空变成一只攒火的鹞子，飞入烟火中间，那沙灰和烟火都熄了。悟空现出本相，忽听得几声锣响，路上走来了一个小妖，担着黄旗，背着文书，敲着锣儿，急走如飞。

悟空变成了小虫子，歇在书包之上，只听得那妖精敲着锣，嘴里絮叨着：“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国强夺了金圣皇后，一向无缘，未得沾身。今年去要宫女，却撞个对头来了，我大王因此发怒，要与他国争持，教我去下什么战书^[1]。”

悟空听了暗喜，便飞到前面，变成一个道童，迎着小妖走去。悟空打个起手道：“长官，哪里去？送的是什么公文？”那小妖住了锣槌，笑嘻嘻地还礼道：“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国下战书的。早间大王差先锋去要宫女服侍娘娘，被一个什么孙悟空战败了，大王愤怒，明日要与他交战。”小妖敲锣前行，悟空在后跟随，趁机打死小妖，搜出他的战书和牙牌^[2]，然后带着小妖的尸体到朱紫国。他问国王，金圣宫别时，可曾留下个什么表记^[3]？国王边哭边让人取来一双黄金宝串，原是金圣宫手上戴的心爱之物。

悟空接了，套在腕上，纵云再到麒麟山上。只见獬豸洞口聚集着五百名小妖，正在列队，悟空不敢前进，变成他打死的小妖模样，乒乓敲着锣，大踏步回到洞府，守门的毫不怀疑，就放他进去了。妖王问完话，就让他去见金圣娘娘，见到金圣娘娘，悟空说明来意后，娘娘沉吟不语。这时，悟空取出宝串，双手奉上，娘娘一见垂泪，下座拜谢道：“长老，你果是救得我回朝，没齿不忘^[4]大恩！”悟空道：“我且问你，他那放火、放烟、放沙的，是件什么宝贝？”娘娘道：“那是三个金铃，第一个晃一晃有三百丈火光烧人，第二个晃一晃有三百丈烟光熏人，第三个晃一晃有三百丈黄沙迷人。烟火还不打紧，只是黄沙最毒，若钻入人鼻孔，就伤了性命。”悟空想了想，问道：“却不知他的铃儿放在何处？”娘娘道：“他哪肯放下，只是戴在腰间，行住坐卧，从不离身。”悟空道：“你若还想回朱紫国去见国王，就要想个办法，叫他把铃儿与你收着。待我取便偷了，降了这妖怪，那时节，好带你回去。”

娘娘咬牙答应了下来，悟空便去请来妖王，娘娘便花言巧语让妖王将宝贝紫金铃解下来给自己保管。妖王乐晕了头，立即揭起两三层衣服，解下那三个铃儿，用棉花塞住口，用一块豹皮作一个包袱儿包了，递与娘娘。娘娘接过后放在妆台之上，悟空悄悄接近妆台，把三个金铃轻轻拿过，慢慢移步，溜出宫门。到了无人处，他展开豹皮包袱看，中间一个，有茶钟大，两头两个，有拳头大。悟空不知利害，就把棉花扯了，只闻得当的一声响，迸出烟火黄沙，急收不住，惊动了妖王。妖王带着众妖把悟空围了起来，悟空慌了手脚，丢下金铃，现出本相，取出如意金箍棒，往前乱打。那妖王收了宝贝，传令关门，悟空见难以脱身，就收了棒，变成一只苍蝇，停在那无火处石壁上。

赛太岁紧关了前后门户，搜寻悟空，直嚷到黄昏时分，不见踪迹。悟空见前面防备甚紧，他即抖开翅，飞入后宫门首看处，见金圣娘娘伏在御案上痛哭。悟空飞进门去，轻轻地落在她那乌云散髻之上，移身到她耳根后，悄悄地叫道：“圣宫娘娘，你休恐惧，我还未曾伤命。那妖王愈加严紧，不肯开门。你可去再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也。”

娘娘便按悟空的吩咐，去请妖王饮酒，悟空变成娘娘贴身侍婢的模样，在旁边服侍。娘娘与妖王喝了一会儿酒，谈笑了几句，便问道：“大王，宝贝不曾伤损么？”妖王道：“这宝贝乃先天抟铸之物，如何得损！只是被那贼扯开塞口之绵，烧了豹皮包袱也。”

悟空便悄悄拔下一把毫毛，变成虱子、虼蚤、臭虫，攻入妖王身内，挨着皮肤乱咬。妖王躁痒难禁，伸手入怀揣摸揉痒，用指头捏出几个虱子来，拿近灯前观看。娘娘便让妖王脱下衣服来替他捉捉，悟空见妖王只顾低着头抖衣服，便将金铃藏了，拔下一根毫毛，变作三个铃儿，一般无二，将那虱子、臭虫、虼蚤，收了归在身上，把假金铃儿递与那怪。那怪接在手中，一时也不辨真假，双手托着那铃儿，递与娘娘道：“今番你却收好了，不要像前一次那样。”那娘娘接过来，轻轻揭开衣箱，把那假铃收了，用黄金锁锁了，又与妖王叙饮了几杯酒，那妖王才走。悟空得了手，将宝贝带在腰间，出了洞门站下，厉声高叫道：“赛太岁！还我金圣娘娘来！”连叫两三遍，那妖王被惊醒，起身穿了衣服，结束整齐，点出妖兵，开了门，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钺斧，出来应战。听说了悟空的名号，便骂道：“你原来是大闹天宫的那厮，你既脱身保唐僧西去，你走你的路去便罢了。怎么罗织管事，替那朱紫国为奴，却到我这里寻死！”悟空喝道：“贼泼怪，说话无知！我受朱紫国拜请之礼，又蒙他称呼管待之恩，我老孙比那王位还高千倍，他敬之如父母，事之如神明，你怎么说出‘为奴’二字！你这诳上欺君之怪，不要走！吃我一棒！”那妖慌了手脚，即闪身躲过，使宣花斧劈面相迎。两个战经五十回合，不分胜负。那妖王见悟空手段高强，料不能取胜，将斧架住他的铁棒道：“孙悟空，你且住了。我今日还未早膳，待我进了膳，再来与你定雌雄。”悟空情知是要取铃铛，便收了铁棒等着。

妖王急转身闯入里边，向娘娘索要金铃，娘娘还不知金铃已被换过，想不取出，又怕妖精怀疑，想取出，又担心伤了悟空。正自踌躇未定，妖王又催逼道：“快拿出来！”这娘娘无奈，只得将锁钥开了，把三个铃儿递与妖王。妖王出了门，手持金铃得意地说：“休走！看我摇摇铃儿！”悟空笑道：“你有铃，我就没铃？你会摇，我就不会摇？”也从怀中取出三个一模一样的金铃来。^[5]赛太岁见了，心中大惊：“蹊跷，蹊跷，我这是八卦炉中炼出的金铃，他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将头一个铃儿晃了三晃，不见火出；第二个晃了三晃，不见烟出；第三个晃了三晃，也不见沙出。悟空在一旁叫道：“住了手，等我也摇摇你看。”一把攥了三个铃儿，一齐摇起。你看那红火、青烟、黄沙，一齐滚出，燎树烧山！悟空口里又念个咒语，叫声：“风来！”立刻狂风大作，风催火势，火挟风威，红焰焰，黑沉沉，满天烟火，遍地黄沙！把那赛太岁吓得魄散魂飞，走投无路，眼看就要难逃一死。

突然半空中厉声高叫：“孙悟空！我来了也！”悟空急回头上望，原来是观音菩萨，左手托着净瓶，右手拿着杨柳，洒下甘露救火哩，悟空连忙把铃儿藏在腰间，即合掌倒身下拜。

菩萨将柳枝连拂几点甘露，霎时间，烟火俱无，黄沙绝迹。菩萨道：“我特来收寻这个妖怪。他原是我骑的金毛犼^[6]。因牧童瞌睡，失于防守，这孽畜咬断铁索走来，在此成精。”悟空道：“今蒙菩萨亲临，饶得他死罪，却饶不得他活罪。让我打他二十棒，与你带去罢。”菩萨道：“悟空，你既知我临凡，就当看我分上，一发都饶了罢，也算你一番降妖之功。若是动了棍子，他也就是死了。”只见那妖怪打个滚，现了原身，将毛抖抖，菩萨骑上。菩萨又往其项下一看，不见那三个金铃，便道：“悟空，还我铃来。”悟空道：“老孙不知。”菩萨道：“既不曾见，等我念念紧箍咒。”悟空慌了，只叫：“莫念，莫念！铃儿在这里哩！”

菩萨将铃儿套在犼项下，带着它回南海去了，悟空抡铁棒打进獬豸洞去，把群妖众怪，尽情打死。直至宫中，带着圣宫娘娘回到朱紫国。那国王见了，急下龙床，就来拉娘娘手，欲诉离情，猛然跌倒在地，只叫：“手疼，手疼！”悟空道：“娘娘身上生了毒刺，手上有蜇阳之毒。自到麒麟山，与那赛太岁三年，那妖更不曾沾身，但沾身就害身疼，但沾手就害手疼。”正在仓皇之际，忽听得那半空中，有人叫道：“大圣，我来也。”悟空抬头观看，原来是紫阳真人张伯端驾到。原来三年前，他赴佛会路过这里，将一件旧棕衣变作一领新霞裳，光生五彩，献与妖王，教皇后穿了妆新。那皇后穿上身，即生一身毒刺，今日特来解除。真人走向前，对娘娘用手一指，即脱下那件棕衣，抖一抖，披在身上，告辞而去。

悟空便将除妖的经过，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那举国君臣内外，无一人不感谢称赞。唐僧借机拜别，带着三个徒弟继续向西。

智慧小锦囊

悟空用计盗出妖怪的法宝紫金铃，并用它降伏了妖怪，这是典型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做法，也是最迅速、最实用的制服妖怪的方法。当身边的人有我们所不能及的优点或本领时，不妨放低姿态，谦虚地向他们学习，“择其善者而从之”，说不定有一天，这学来的东西会成为成功路上最重要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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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战书】通知敌军交战的文书。

[2] 【牙牌】象牙腰牌。宋元以后为官员身份证。

[3] 【表记】信物，纪念品。

[4] 【没齿不忘】没齿，终身。一辈子也忘不了。

[5] 【悟空笑道：“你有铃，我就没铃？你会摇，我就不会摇？”也从怀中取出三个一模一样的金铃来。】分析：简单两句话将悟空得意的神态刻画得活灵活现。

[6] 【犼】古书上说的一种似狗而吃人的北方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