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宝塔镇龙妖

唐僧师徒翻过火焰山，顺利走了八百里路程，来到了一座城池的前面。这城四面有十数座门，方圆有百十余里，楼台高耸，云雾缤纷，颇有帝王之所的景象。

师徒下马过桥，进门观看。只见六街三市，繁华热闹；衣冠隆盛，人物豪华。正边走边看，忽见有十数个和尚，一个个披枷戴锁，沿门乞化。唐僧叹道：“兔死狐悲^[1]，物伤其类。悟空，你上前去问他一声，为何这等遭罪？”悟空依言上前询问，众僧一齐跪倒，说道：“爷爷，我等是金光寺负屈的和尚。”悟空将他们带到唐僧的面前，问道：“为何负屈？你说我听。”众僧邀请唐僧师徒到金光寺细说苦楚。

唐僧师徒跟着和尚来到他们的住所，只见山门上写着“敕建护国金光寺”七个金字，寺里满地残枝败叶，满眼蛛网纵横，破败不堪。^[2]众僧顶着枷锁，将正殿推开，请唐僧上殿拜佛。转到后面，檐柱上还锁着六七个小和尚，唐僧见了，心中酸楚，眼中落泪。谁知那些和尚见了唐僧，一齐问是不是东土大唐来的。唐僧很是惊讶，不明白他们为何知道自己是大唐来的。众僧道：“爷爷，我等痛负了屈苦，无处分明，昨日夜间都得一梦，说有个东土大唐来的圣僧，救得我等性命，冤苦可伸。”

原来这座城池名叫祭赛国，是西邦的一个大国。当年，周围的国家年年都来进贡，是因为祭赛国的金光寺有一座宝塔，上面祥云笼罩，夜放霞光，万里远的地方都可以看见。三年之前孟秋朔日，夜半子时下了一场血雨，满城百姓以为是天祸降临，陷入极大的恐慌当中。金光寺的宝塔也被血雨污了，致使周围国家再也不来朝贡。国王要讨伐那些国家，谁知文武大臣却劝谏说：“肯定是寺里僧人偷了塔上宝贝，致使天神震怒，再无祥云瑞霭，所以外国不来朝贡。”国王昏庸，立刻传令将金光寺的僧人全部拘押起来，严刑拷打，三分之二的和尚被拷打不过，死了，剩下的也被枷锁问罪，在惊恐痛苦中熬日子。

唐僧听罢，点头叹道：“我欲面君倒换关文，奈何这众僧之事，不得明白，难以对君奏言。我当时离了长安，在法门寺里立愿：上西方逢庙烧香，遇寺拜佛，见塔扫塔。悟空，你与我办一把新笤帚，待我沐浴了，上去扫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访着端的，方好面君奏言，解救他们这苦难。”

夜半时分，唐僧沐浴毕，手里拿一把新笤帚去扫塔。悟空担心师父的安全，也拿着把笤帚陪伴。师徒来到塔下，只见这塔突兀凌空，峥嵘雄伟，足足有十三层之高。两人便从下而上层层扫起，越扫唐僧越是心酸，好好一座宝塔中香烟尽绝，到处是蛛网缠绕，污垢堆积。扫了一层又一层，一直扫到第七层，已经到了二更时分，唐僧渐渐觉得困倦。强忍着扫到第十层，唐僧腰酸腿痛，悟空便劝道：“师父，你困了且坐下，我替你扫罢。”悟空抖擞精神，又扫了两层，正要上塔顶，忽然听得顶上有人在说话，悟空心中惊讶，已是三更时分，怎么得有人在这顶上言语？

悟空便轻轻挟着笤帚，钻出前门，踏着云头观看，只见第十三层塔心里坐着两个妖精，面前放一盘下饭菜，一只碗，一把壶，在那里猜拳吃酒哩。悟空使个神通，丢了笤帚，举着金箍棒，拦住塔门喝道：“好怪物！偷塔上宝贝的原来是你们！”两个妖精慌了，急起身拿壶拿碗朝着悟空身上乱扔一气。悟空用棒往两个妖精胸前一拦，把他们死死压在墙上，丝毫不能动弹。悟空将两个妖精捉到唐僧的面前，报告道：“师父，拿住偷宝贝的贼了！”

两个妖精战战兢兢不停磕头，口里连声叫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不干我们的事。”遂从实供道：“我两个是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差来巡塔的。他是鲇鱼怪，我是黑鱼精。因我万圣老龙生了一个女儿，就唤作万圣公主，那公主花容月貌，招得一个驸马，唤作九头驸马，神通广大。前年与龙王来此，显大法力，下了一阵血雨，污了宝塔，偷了塔中的舍利子佛宝。公主又去大罗天上灵霄殿前，偷了王母娘娘的九叶灵芝草，养在那潭底下，金光霞彩，昼夜光明。近日闻得有个孙悟空往西天取经，沿路上专一寻人的不是，所以时常差我等来此巡拦，好做准备。”这时，八戒因许久不见师父和师兄回来，找上塔来。得知实情，八戒便一手提溜一个下塔，取来铁索，穿了妖精的琵琶骨，让寺里的僧人紧紧看守。

第二天早上，唐僧与悟空前往朝中倒换关文。祭赛国国王听说是大唐高僧来了，颇为高兴，传旨宣上金銮殿，安绣墩赐坐。那国王将关文看了一遍，叹息道：“你大唐王能选高僧，不避路途遥远，拜我佛取经；寡人这里和尚，专心只是做贼，败国倾君！”^[3]唐僧见国王提起话头，便将昨日的种种事情说与国王。不一会儿，妖精押到，八戒、沙僧一人揪着一个妖精进殿。国王亲自审问了妖精，马上传旨释放拘押的金光寺和尚，又让光禄寺排宴，于麒麟殿上谢唐僧获贼之功。

宴席上，唐僧将几个徒弟一一介绍给国王，并答应为国王追捕贼首，取宝归塔。悟空与八戒挟着两个妖精，腾云驾雾，直接往东南方而去，很快就到了乱石山碧波潭，让两个妖精前去通报。两个妖精拖绳带索钻入水里，直上龙王宫殿，万圣龙王正与九头驸马饮酒，忽见他两个来，即停杯问何事。两个妖精便将前后事细说了一遍，那老龙听说是孙悟空齐天大圣，唬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向九头驸马讨主意。驸马笑道：“太岳^[4]放心，愚婿自幼学了些武艺，等我出去与他交战三回合，管取那厮缩首归降，不敢仰视。”说完，手提一柄月牙铲，披挂出宫，与悟空厮杀了起来。战了一会儿，九头驸马抵挡不住，打个滚，腾空跳起，现了本相，乃是一个九头虫。周身有丈二长短，九个头攒聚在一起，两只脚尖锋利如钩。八戒见了十分惊心，连悟空也直叹道：“真个罕有，真个罕有！”急纵祥云，跳在空中，使铁棒照头便打。九头虫身子上下翻腾，腾挪闪跃，一个转身，掠到山前，半腰里又伸出一个头来，张开口如血盆似的，把八戒一口咬着，半拖半扯，捉下碧波潭水内而去。

悟空见妖精擒了八戒，心中恐惧，于是摇身变成一只螃蟹，爬入水内，转来转去，最后爬过西廊，只见八戒被绑在西廊柱上正哼哼呢。悟空四顾无人，用钳咬断八戒的绳索，八戒说：“哥哥，你先走，等老猪打进宫殿，你在潭岸上救应。”

八戒持钯大喊，打了进去，那老龙与九头虫一家子都措手不及，四处躲藏。八戒不顾死活，一路乱打，还把九头虫等引至潭面。悟空正在潭岸等候，见他们出来，手持铁棒，一下就把老龙王的脑袋打得稀烂。吓得那些龙子龙孙各个逃命，九头驸马收了老龙尸首，躲回宫中。悟空便让八戒再去挑战，忽见狂风滚滚，惨雾阴阴，仔细一看，原来是二郎真君带着梅山六兄弟打猎从此经过。悟空上前相见，请求二郎神帮助降妖，二郎神得知事情经过，一口允诺。

第二天天明，八戒下水去索战，不一会儿的工夫，九头虫果然率领着龙子龙孙追赶着八戒出来了。孙悟空与七兄弟一拥上前，枪刀乱扎，先把那些龙子龙孙剁成肉饼。九头虫见事不妙，在山前打个滚，又现了本相，展开翅膀旋绕飞腾。二郎神取出金弓，安上银弹，扯满弓，往上就打。九头虫急掠到边前，要咬二郎神，半腰里才伸出一个头来，一头细犬蹿出来，汪的一口，把头血淋淋地咬了下来，那怪物负痛逃生，直接奔北海而去。八戒便要赶去，悟空拦住他道：“穷寇勿追，他被细犬咬了头，必定是多死少生。等我变作他的模样，去龙宫找公主诈回宝贝。”八戒便分开水路，悟空变成九头虫的模样在前面走，八戒吆喝着在后面追。渐渐追到龙宫，正碰见公主焦急不安地等候消息，见了悟空，不辨真假，上前询问。^[5]悟空道：“那孙悟空和猪八戒好生厉害，你快把宝贝拿来，我要找个妥当的地方藏好。”公主匆忙之中也难识真假，急忙从后殿里取出一个浑金匣子，一个白玉匣子，交给悟空。悟空将两个匣儿收在身边，把脸一抹，现了本相道：“公主，你看我可是驸马么？”公主慌了，便要抢夺匣子，被八戒跑上去，从背后一钯，筑倒在地。八戒和悟空带着两个匣子上岸，感谢二郎神相助之功。

二郎神带着梅山六兄弟离去，悟空与八戒拖着从龙宫捉住的龙婆，去见国王和师父，又把那战驸马、打龙王、逢真君、败妖怪，及变化诈宝贝之事，细说了一遍。国王亲自将舍利子安在第十三层塔顶宝瓶中间，悟空又用灵芝草把十三层塔层层扫过，安在瓶内，温养舍利子。

宝塔这才整旧如新，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下了塔门，悟空又对国王说道：“陛下，金光二字不好，金乃流动之物，光乃闪灼之气，不是久住之物。不如改作伏龙寺，你看如何？”国王感恩不尽，立即命换了字号，悬上新匾，乃是“敕建护国伏龙寺”。回到朝中，国王又安排御宴，再欢送唐僧师徒上路取经。

智慧小锦囊

唐僧看见披枷戴锁、沿街乞讨的和尚时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同情心是一种可贵的善良品质，兔死狐悲，何况是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更应该具有怜悯他人、同情他人的善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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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兔死狐悲】比喻因同类的灭亡感到悲伤。

[2] 【唐僧师徒跟着和尚来到他们的住所，只见山门上写着“敕建护国金光寺”七个金字，寺里满地残枝败叶，满眼蛛网纵横，破败不堪。】分析：“敕建”说明这是一座皇家寺院，金字与现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极具讽刺性。

[3] 【那国王将关文看了一遍，叹息道：“你大唐王能选高僧，不避路途遥远，拜我佛取经；寡人这里和尚，专心只是做贼，败国倾君！”】分析：贤君出贤臣，昏君手下只有奸臣，这句话更显出国王的昏庸愚昧、懦弱无能。

[4] 【太岳】岳父。

[5] 【八戒便分开水路，悟空变成九头虫的模样在前面走，八戒吆喝着在后面追。渐渐追到龙宫，正碰见公主焦急不安地等候消息，见了悟空，不辨真假，上前询问。】分析：悟空和八戒联手演了一场好戏，主要是抓住了公主焦急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