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再逐孙悟空

悟空等人打死蝎子精，把唐僧救出琵琶洞，一路前行，忽又见一座高山阻路。过了山头，下西坡，乃是一段平阳之地。

猪八戒想到上山走了一天，肚里饿了，大家走快些，也好寻个人家化些斋吃，便教沙和尚挑着担子，他双手举钯，上前赶马。可是那马不惧他，任凭他怎样赶，只是缓行不紧。悟空便道：“等我教他快走。”把金箍棒晃一晃，喝了一声，那马溜了缰，如飞似箭，顺平路往前去了。唐僧拉不住缰绳，只扳紧着鞍桥，让马放了一路，直走了有二十里，方才缓步而行。正走着，忽听得一棒锣声，路两边闪出三十多人，一个个枪刀棍棒，拦住路口道：“和尚！哪里走！”吓得个唐僧战战兢兢，坐不稳，跌下马来，蹲在路旁草丛里，只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为头的两个大汉道：“不打你，只是有盘缠^[1]留下。”唐僧见他们凶恶，只得走起来，合掌当胸道：“大王，出家人专以乞化为由，哪得个财帛？万望大王方便方便，让贫僧过去罢！”

那贼哪容分说，举着棒，没头没脸地打来。唐僧没奈何，只得打个诳语道：“二位大王，且莫动手，我有个小徒弟，在后面就到。他身上有几两银子，把与你罢。”^[2]那贼便让手下的喽啰把唐僧捆起来，高高吊在树上。悟空三个随后赶来，忽见唐僧在树上，急登高坡细看，认得是伙强人。悟空便转步摇身一变，变作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穿一领缁衣^[3]，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迈开步，来到前边，叫道：“师父，这是什么人干的？”唐僧叫道：“徒弟呀，快救我一救！”那伙贼见悟空与他师父讲话，撒开势，围将上来道：“小和尚，你师父说你腰里有盘缠，趁早拿出来，饶你们性命！”悟空放下包袱道：“列位长官，不要嚷。包袱里只有马蹄金二十来锭，粉面银二三十锭，散碎的未曾见数。要时就连包儿拿去，切莫打我师父。我等出家人，自有化处。只望放下我师父来，我就一并奉上。”

那伙贼闻言大喜，果真放下了唐僧。唐僧得了性命，跳上马，顾不得悟空，操着鞭，一直跑回旧路。悟空见唐僧走远，不由分说，拿棒扫去，结果打死了两个人，吓得其他喽啰撇枪弃棍，四路逃生去了。

唐僧骑着马，往东正跑，被八戒、沙僧拦住，唐僧兜马道：“徒弟啊，趁早去与你师兄说，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杀那些强盗。”八戒一路跑到前边，厉声高叫道：“哥哥，师父教你莫打人哩。”一看，两个强盗头都被打死了，连脑浆也流出来了，他慌忙跑回去告诉师父。唐僧一听，就恼起来，他不忍见那血淋淋的尸体，就让八戒用钉钯挖个坑把人埋了，又撮土焚香，给这两个贼人念经。而后，师徒四人依大路向西正走，忽见路北下有一座庄院，唐僧用鞭指定道：“我们到那里借宿去。”来到村舍门口，唐僧下了马，忽见那村舍门里走出一个老者。唐僧走上前，向老者请求借宿，老者猛抬头，看见悟空三人面貌丑陋，急回身往里就走，被唐僧扯住道：“老施主，千万慈悲，告借一宿！”老者战战兢兢钳口难言，摇着头，摆着手道：“不，不，不，不像人模样！是，是，是几个妖精！”^[4]

正说着，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婆婆，携着五六岁的一个小孩儿，问道：“爷爷，为何这般惊恐？”老者道：“妈妈呀，这位师父来借宿，还带着三个相貌凶恶的徒弟。”唐僧道：“我的三个徒弟虽是丑陋，却也秉教沙门，皈依善果，不是什么恶魔毒怪，怕他怎么！”公婆两个闻说如此，却才定性回惊，请唐僧师徒四人进屋。那婆婆又咐吩煮饭，安排一顿素斋，他师徒吃了。渐渐晚了，掌起灯来，都在草堂上闲叙。

那老者自称姓杨，七十四岁了，只有一个儿子。他伤心地说：“老拙命苦，孽子不务本等，专好打家截道，杀人放火！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党！自五日之前出去，至今未回。”唐僧听了，不敢接话，心中惴惴：“悟空打杀的难道就是？”悟空走上前说：“老官儿，似这等不良不肖^[5]、奸盗邪淫之子，连累父母，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了罢。”老者说道：“奈何我只有这一个儿子，纵是不才，一定还留他与老汉送终。”沙僧与八戒笑道：“师兄，莫管闲事，你我不是官府。他家不肖，与我何干！施主，请赐一束草打铺睡觉，天明走路。”老者即起身，让沙僧到后园里拿两个稻草，悟空牵了马，八戒挑了行李，同唐僧一起到园中草舍内安歇。原来那伙贼内果有杨老者的儿子，自从在山前被悟空打死两个贼首，他们都四散逃生，约莫到四更时候，又结成一伙，来到杨家。

老者听得门响，即披衣去开门，只见那一伙贼都嚷道：“饿了，饿了！”这老杨的儿子忙入里面，叫起他妻来打米煮饭。去后园里取柴时看见白马，得知是唐僧四人在此借宿，便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兄弟们，造化，造化！打死我们头儿的和尚，来我家借宿，现睡在我家草舍里。”众贼嚷道：“却好，却好！拿住这些秃驴，一个个剁成肉酱，一则得那行囊白马，二来与我们头儿报仇！”那些贼便磨刀的磨刀，煮饭的煮饭，就等吃饱了好动手。

杨老儿全都听见了，便悄悄地走到后园，叫起唐僧四位，打开后门，让他们赶紧逃走。五更时分，那伙强贼吃饱了，一齐来到园中，却不见了唐僧师徒。忙点灯着火，见后门开着，知道已经走了，就呼喊着追了出去。

这时已经东方日出，唐僧听见喊声，十分恐惧。悟空便说道：“放心，放心！老孙了他去来！”举棒回首相迎道：“列位哪里去？”众贼骂道：“秃厮无礼！还我大王的命来！”那厮们用圈子阵把悟空围在中间，举枪刀乱砍乱搠。这悟空把金箍棒晃一晃，碗来粗细，把那伙贼打得星落云散，死的死，伤的伤。悟空又一刀割下杨老儿子的头，血淋淋提在手中，赶到唐僧马前，说道：“师父，这是杨老儿的逆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唐僧见了，大惊失色，慌得跌下马来，骂道：“这泼猢狲，吓死我也！快拿走，快拿走！”八戒上前，将人头一脚踢下路旁，使钉钯筑些土盖了。

唐僧在地下正了性，心中念起紧箍咒来，只把个悟空勒得耳红面赤，眼胀头昏，在地下打滚，只教：“莫念，莫念！”这时，唐僧骂道：“你这泼猴，凶恶太甚，不是个取经之人。况又杀死多人，坏了多少生命，伤了天地多少和气。屡次劝你，更无一毫善念，要你何为！快走，快走！免得又念真言！”悟空害怕，忙道：“莫念，莫念！我去也！”说声去，一路筋斗云，无影无踪，遂不见了。

悟空离开师父，心中烦恼，想要回花果山水帘洞，恐本洞小妖见笑，笑我出尔反尔^[6]，不是个大丈夫之器；欲待要投奔天宫，又恐天宫内不容久住；欲待要投海岛，却又羞见那三岛诸仙；欲待要奔龙宫，又不服气求告龙王。

想着，想着，便拨回筋斗，不消一个时辰，来到落伽山紫竹林中，在木叉行者和善财童子的引导下至宝莲台前。悟空望见菩萨，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7]菩萨叫木叉与善财扶起悟空，问道：“悟空，有甚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莫哭，我与你救苦消灾也。”悟空便将那打杀草寇前后始终细陈了一遍，却说唐僧因他打死多人，心生怨恨，不分皂白地就念紧箍咒，赶他几次。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特来告诉菩萨。菩萨道：“悟空，据我公论，还是你的不善。唐僧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为僧，决不轻伤性命。似你有无量神通，何苦打死许多草寇！草寇虽是不良，到底是个人身，不该打死，与那妖禽怪兽、鬼魅精魔不同。”悟空噙泪叩头道：“纵是弟子不善，也当将功折罪，不该这般逐我。万望菩萨舍大慈悲，将松箍咒念念，褪下金箍，交还与你，放我仍往水帘洞逃生去罢！”菩萨笑道：“紧箍咒本是如来传我的，却无甚么松箍咒。”悟空道：“既如此，我上西天，拜告如来，求念松箍咒去也。”菩萨止住他道：“你且住，等我看看唐僧的祥晦如何。”菩萨便端坐莲台，霎时间开口道：“悟空，你那师父顷刻之际，就有伤身之难，不久便来寻你。你只在此处，待我与唐僧说，教他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

孙悟空不敢造次^[8]，只得侍立于宝莲台下。

智慧小锦囊

悟空杀了恶人，唐僧大怒之下将他撵走，一个满腹委屈，一个意志坚决，导致了师徒二人的分道扬镳。唐僧不给悟空辩解的机会，悟空杀了一次又再杀一次，两个人都不能理解对方，才导致了关系破裂。人与人相处，难免会遇到意见不合的时候，相互包容是一方面，积极沟通也是必不可少的。总之，只有多沟通才能促进相互理解，才能拥有融洽的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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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盘缠】特指旅途费用。

[2] 【那贼哪容分说，举着棒，没头没脸地打来。唐僧没奈何，只得打个诳语道：“二位大王，且莫动手，我有个小徒弟，在后面就到。他身上有几两银子，把与你罢。”】分析：生死关头，像唐僧这样的高僧也不得不说谎话骗人。

[3] 【缁衣】僧尼的服装。

[4] 【老者战战兢兢钳口难言，摇着头，摆着手道：“不，不，不，不像人模样！是，是，是几个妖精！”】分析：用口吃突出了老者的惊慌害怕，也说明了悟空三人相貌的凶恶。

[5] 【不肖】品行不好,没有出息，多用于子孙不成才，不正派。

[6] 【出尔反尔】原指你怎么对人行事，人也怎么还报你，后来多指反复无常，言行前后自相矛盾。

[7] 【悟空望见菩萨，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分析：悟空被逐，心中有无尽的委屈。

[8] 【造次】轻率，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