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风雪通天河

为了早日到达西天，唐僧师徒日夜兼程，一日来到一条一望无际的大河边。只见岸边有一面石碑。碑上有三个篆文大字“通天河”，下边还有一行小字“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

师徒正在发愁时，八戒听到远远传来鼓钹^[1]声音，便提议去赶些斋饭吃，问个渡口寻船，休息一晚再走。几人便循着声音找去，只见有一个村庄，约莫有四五百家，只见那路头一家门外竖一首幢幡，似乎是在做斋事。唐僧上前敲门，有个面带愁容的老者迎了出来，对他们说道：“师父们来迟了，佛事已经散了。”唐僧连忙说：“老施主，贫僧不是赶斋的，我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者，今到贵处，天色已晚，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

老者便将他们迎了进去，屋里念经的和尚、服侍的仆人见了悟空三人，吓得大叫“妖怪来了”，四散逃走。过了一会儿，屋里又走出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道：“是什么邪魔，黑夜里来我善门之家？”前面的老者急起身迎到屏门后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东土大唐取经的罗汉。徒弟们相貌虽凶，果然是相恶人善。”那老者方才放下拄杖，与他四位行礼。简单吃过斋饭，唐僧问道：“请问老施主，适才做的什么斋事？”老者叹道：“是一场预修亡斋。”八戒在一旁笑得打跌道：“公公，你怎么把这谎话哄我！和尚家岂不知斋事？你家人又不曾有死的，做甚亡斋？”

谁知两个老者竟一齐簌簌落下泪来，对唐僧师徒讲出了来龙去脉。原来这个地方名叫陈家庄，两位老者是兄弟俩，哥哥叫陈澄，弟弟叫陈清。当地有一座灵感大王庙，那大王一年一次祭赛^[2]，让陈家庄献上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给他吃，保佑当地风调雨顺，否则就要降祸生灾。陈家兄弟儿女艰难，五十多岁哥哥才得了个女儿一秤金，弟弟得了个儿子陈关保。谁知今年轮到他家祭赛，不敢不献，只好先给孩子做个超生道场，所以称为预修亡斋。

唐僧听了也不断叹息，悟空便对陈清说道：“老公公，你且抱你令郎出来，我看看。”陈清便叫家人将孩子抱出，那孩子天真无邪，笼着两袖果子，边吃边跳。悟空见了，默默念声咒语，摇身一变，变作那关保儿一般模样。两个孩儿，搀着手，在灯前跳舞，吓得那老者慌忙跪在唐僧面前道：“这位老爷才然说话，怎么就变作我儿一般模样，却折了我们年寿！请现本相！”悟空这才变回原身，对陈清说：“留下你家香烟^[3]后代，我今替这个孩儿去祭赛那大王去。”

陈清跪下不停磕头相谢，他的兄长陈澄却只是倚着门痛哭。悟空知道他的心思，便让八戒帮忙，结果八戒变成了一秤金的模样。就在此时，外面锣鼓喧天，灯火照耀，有人高叫：“抬出童男、童女来。”

悟空和八戒便坐在一个红漆丹盘内，四个家人把盘子放在桌上，抬了出去。外面有许多陈家庄的人，将猪、羊、牲、醴也放在桌子上，一起抬到灵感大王庙里。只见那供桌上香花蜡烛，正面一个金字牌位，上面写“灵感大王之神”。众人摆列停当，一齐朝上叩头道：“大王爷爷，今陈家庄谨遵年例，供献童男、童女，奉上大王享用，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祝罢，烧了纸马，各自回家去了。

庙里只剩下悟空和八戒，两人正说话，只听得呼呼风响，顷刻间，庙门外来了一个妖怪，只见他金甲金盔，腰缠宝带，眼如明星，牙似锯齿，就像镇寺大门神。那妖怪拦住庙门问道：“今年祭祀的是哪家？”悟空笑吟吟地答道：“是陈澄、陈清家，我叫陈关保，她叫一秤金。”那妖怪便心中一惊：“这童男胆大，言谈伶俐，往年我一开口，人先吓昏了，怎么今日这童男善能应对？”便说道：“你莫顶嘴！我常年先吃童男，今年倒要先吃童女！”八戒慌了道：“大王还照旧罢，不要吃坏例子。”妖怪不容分说，伸手就来抓八戒，八戒腾地跳下来，现了本相，举起钉钯就打去。那怪物因来赴会，不曾带得兵器，便扭头就跑，悟空和八戒追上去大叫道：“泼怪，我等乃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你在这里称了几年大王，吃了多少男女？一个个算还我，饶你死罪！”

那妖怪便化作一阵狂风，钻入通天河内，悟空和八戒这才赶回陈家去。陈家兄弟与唐僧正在厅中等候，见到悟空、八戒回来，又惊又喜，即命打扫厢房，安排床铺，请他师徒就寝。妖怪逃回水中，坐在宫中默默无言，闷闷不乐，大小水族纷纷问道：“大王每年享祭，回来欢喜，怎么今日烦恼？”妖怪道：“今天造化低，撞着一个对头，几乎伤了性命。我听人说吃得唐僧一块肉延寿长生，可是他那大徒弟孙悟空实在厉害，只怕是没福吃唐僧肉了。”水族中闪出一个鳜鱼婆，笑着说道：“大王，要捉唐僧，有何难处！久知大王有呼风唤雨之神通，搅海翻江之势力，不知可会降雪结冰？”妖怪说道：“这有何难。”那鳜鱼婆便说出了自己的妙计，妖怪听了，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当天晚上，唐僧师徒四人住在陈家，快天亮时，师徒们被冻醒了。出门一看，哎呀，这才八月天气，怎么下起漫天大雪来了？陈老者来与唐僧师徒闲谈。老者说：“这里与东土不同，往年八月间也有霜雪。老爷放心，且待天晴，化了冰，老拙^[4]倾家费产，必处置送老爷过河。”

次日天明，唐僧一行人来到河边，只见冰上三三两两地果然有人在行走。八戒走到河边，双手举钯，尽力一筑，只听扑通一声，冰上只留下九个白迹，手也震得生疼，便对唐僧说：“师父，能走，能走，连底儿都冻结实了。”唐僧闻言，十分欢喜，陈家兄弟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些干粮烘炒，做些烧饼馍馍相送。八戒又向陈老要了些稻草，裹住马蹄，便踏冰而行。

三人不停地走了一天一夜，正走着，只听得冰底下扑啦啦一声响亮，冰层迸开，唐僧三人连人带马落入水中，只有悟空反应快，嗖地跳到半空中。原来那下雪结冰、路口行人都是妖怪弄的神通。八戒、沙僧在水里捞着行囊，不见师父，只好分开水路，负水而出。悟空在空中指引，三人回到岸边，收拾好东西，一起先回到陈家庄，再做打算。

陈家兄弟迎了出来，悟空说：“我师父不会这么容易死的，绝对是那灵感大王弄法算计去了。你们替我照料好白马和行李，等我兄弟去救出师父，索性斩草除根，替你一庄人除了后患。”陈家兄弟闻言，满心欢喜，即命安排斋供。兄弟三人，饱餐一顿，将马匹行囊交与陈家看守，各整兵器，径赴道边寻师擒怪。

三人钻入通天河水底，走了很久，忽抬头望见一座楼台，上有“水鼋之第”四个大字。悟空变成个长脚虾婆，混了进去，只见那怪坐在上面，众水族排列两边，正在商议如何吃唐僧。悟空便问西廊下的一个大肚虾婆：“大王与众商议要吃唐僧，唐僧却在哪里？”虾婆说了，悟空便依言寻到后宫，果然有一个六尺长的石匣，好像人家槽房里的猪槽，又似人间一口石棺材。悟空伏在上面细听，唐僧正在里面哭哩，便忍不住劝慰道：“师父放心，待我们擒住妖精，管教你脱难。”悟空离开妖怪宫殿，现了原身，叫八戒、沙僧去挑战，把妖怪引到水面，自己等在上面打。

八戒提着钉钯，闯到门前大嚷大叫，妖怪披挂整齐，手持一柄九瓣赤铜锤出来应战。那妖怪颇有些本事，赤铜锤上下飞舞，左挡宝杖右挡钯。三人在水底下斗经两个时辰，不分胜败。猪八戒对沙僧丢了个眼色，二人诈败佯输，各拖兵器，回头就走。

孙悟空在岸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河边水势。忽然见波浪翻腾，喊声号吼，八戒、沙僧先后跳上岸大叫道：“来了，来了！”

妖怪刚一露头，悟空便一棒劈去，妖怪急忙举锤架住，交上手不到三个回合，那妖怪自知不敌，打个翻滚，潜回水里。妖怪自料不是悟空的对手，便叫小妖们搬石头，塞泥块，把门封死。八戒、沙僧再来挑战，不管如何叫骂，里面都没有反应，八戒心急，七八钯打破门扇，里面却都是泥土石块。

八戒和沙僧无奈，只得回去告诉悟空，悟空道：“你两个只在河岸上巡视着，不可放他往别处走了，待我去普陀岩拜问菩萨，看这妖怪是何来历，再来此擒怪救师。”

不到半个时辰，悟空就来到南海，求见菩萨。门口的众神道：“菩萨今早进竹林里去了，知大圣今日必来，吩咐我等在此候接大圣，不可就见。请在翠岩前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自有道理。”

等了一会儿，菩萨还不出来，悟空便有些心急，哪肯再等，不顾阻拦，硬闯进去。却见菩萨正在竹林里削竹片，任凭悟空如何追问，只是不理。过了一会儿，只见菩萨手提一个紫竹篮儿出林道：“悟空，我与你救唐僧去来。”到了通天河岸边，菩萨即解下一根束袄的丝绦^[5]，将篮儿拴定，提着丝绦，半踏云彩，抛在河中，口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念了七遍，提起篮儿，但见那篮里亮灼灼一尾金鱼。菩萨说：“悟空，快下水救你师父吧。这鱼儿本是我莲花池里养大的金鱼，不知是哪一日，海潮泛涨，走到此间。我今早扶栏不见这鱼，掐指算着他在此成精，害你师父，故织个竹篮儿擒他。”

八戒与沙僧分开水道，救回唐僧，与众相见。陈家众人感谢悟空等人，纷纷拿篙出桨，要送唐僧师徒过河。忽然从水中钻出一只老鼋，它本是水底宫殿的主人，被妖怪占了巢穴，幸亏悟空请来观音除妖，收回宅第。为了报恩，愿意送唐僧师徒过通天河。

唐僧师徒便驾着老鼍，不用一日，就行过了八百里通天河界，干手干脚地登岸。最后老鼋道：“师父，我听说西天佛祖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万望老师父到西天与我问一声，看我几时得脱本壳，可得一个人身。”唐僧答应了，告别老鼍，师徒们找大路，一直奔西。

智慧小锦囊

悟空去请观音菩萨降妖，无论他怎么焦急催促，菩萨只是专心地剖竹编篮。其实，办事想要一举成功，不一定要说干就干，而是先要进行一些筹划，制定步骤安排，创造有利条件，这样才会大大提高办事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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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鼓钹】鼓、钹是最传统的打击类乐器。鼓为圆柱形，中空，两头蒙皮；钹，两个圆铜片，中心鼓起呈半球形，正中有孔，可以穿绸条等用以持握，两片相击作声。鼓和钹一起发出声响，形容声势巨大。

[2] 【祭赛】祭祀酬神。

[3] 【香烟】指子孙对祖先的祭祀，后借指子嗣。

[4] 【老拙】旧时老年人自称的谦词。

[5] 【丝绦】丝编的带子或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