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车迟国斗法

悟空在云中见到城门外的蹊跷，便按落云头，摇身一变，变作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迎着两个道士走去，当面躬身道：“道长，贫道起手。我四处云游，今朝来此处，欲募善人家。动问二位道长，这城中哪条街上好道？哪个巷里好贤？我贫道好去化些斋吃。”那道士听了笑道：“你是远方来的，不知我这城中之事。此城名唤车迟国，这里人人好道，见我等拜请奉斋。你若不信，少待片刻，等我两个去点卯后带你进城见我师父。”

悟空一听，扯住道士滴泪道：“道士，我此来是为寻亲的。我有一个叔父自幼为僧，这几年一直未回家，我特来顺便寻访，不知是否羁迟在这里？”道士说：“这好办，你去沙滩上替我们查点，只点头目有五百名数目便罢，看内中是否有令叔。果若有呀，我们看道友情分，放他去了。”

悟空谢了，便敲着渔鼓，来到沙滩之上。那些和尚一齐跪下磕头道：“爷爷，我等不曾躲懒，五百名半个不少，都在此扯车哩。”

悟空见了，暗笑道：“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见我这假道士就这般悚惧。”便摇摇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监工的，我来此是寻亲的。”众僧们听说认亲，就把他圈子阵围将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悟空问道：“你们不遵三宝^[1]，不敬佛法，不去看经拜忏，却怎么与道士佣工，作奴婢使唤？”这一问，那些和尚立刻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向悟空哭诉缘由：

原来这里二十年前，天降大旱，地里庄稼全都干枯了，全国上下，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僧人们也念佛祈雨，可是就是降不下半点儿雨星。正在这时，来了三个仙道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他们呼风唤雨，霎时暴雨如注，救了一城百姓。国王感谢仙道之恩，与他们结为兄弟，从此一城百姓个个敬道如神。国王恼怒僧人无用，下令将城中寺院拆除，佛像损毁，所有的和尚没收度牒^[2]，担任苦工杂役，替道士做牛做马，还要忍受道士的打骂。同时还将和尚画了影身图，四下里张挂，如果有逃跑的，捉到者可以升官发财。

这里原来有两千多名和尚，因受不了苦楚煎熬，死了六七百，自杀了七八百，只剩下这五百人，求死不得，在此受罪。每当他们想自杀时，就有六丁六甲、护教伽蓝前来阻止，还托梦给他们，让他们先苦挨着，等待东土大唐圣僧来，让他手下的大徒弟齐天大圣显神通，灭了道士，为他们伸张正义。

悟空听了，心中暗暗得意，忙转身回去见道士：“这五百个都与我有亲，你全都放了吧。”

两个道士自然不肯，悟空怒从心头起，从耳朵里取出金箍棒，照道士脸上一刮，就把两个道士打得头破血流，脑浆四溅。那滩上僧人远远望见他打杀了两个道士，丢了车儿，跑将上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杀皇亲了！”

悟空便将脸一抹，现了本相，对众僧说：“别怕，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是来救你们的。”众僧一看，正是梦中显化的模样，连忙一齐下拜：“爷爷！我等凡胎肉眼，不知是爷爷显化。望爷爷与我们雪恨消灾，早进城降邪从正也！”这时，悟空拔下一把毫毛，分给每个和尚一根，让他们攥在手心里，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城中消息，如果有招僧榜出，就进城来还毫毛。若有人捉，就叫一声齐天大圣，自己就来保护他们。众僧这才欢欢喜喜，一哄而散，各自逃生。

唐僧三人在路旁等了好久，也不见悟空回来，心中焦急，便先往城中赶去。刚到城边，正遇着悟空，得知事情经过，便跟着几个和尚去城中唯一未被拆毁的智渊寺落脚。简单吃了点斋饭，师徒便安顿休息，悟空心中有事，睡不安稳，二更时分，隐隐听到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便悄悄爬起来，穿了衣服，跳在空中观看，只见正南方灯火辉煌。低下云头仔细再看，在一个道观里，三个道士披着法衣，正在禳星。悟空心想，这三个道士想必是那虎力、鹿力、羊力大仙吧，便回屋叫醒沙僧和八戒，带着他们赶往道观，将三个道士好好作弄了一番，最后悟空大叫道：“蠢道，听清了，我乃大唐奉旨上西天取经的圣僧。”便现了原身，闯出门去，回到智渊寺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唐僧师徒便赶到皇宫前，请求倒换关文。阁门大使将几人带到国王面前，正要换关文，三个道长赶来了，将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禀奏了一遍。国王听了大怒，欲诛四众，悟空便跳出来喊冤，百般抵赖，不肯承认发生的事情。那国王本来就有些昏庸，听悟空一说，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有乡老^[3]前来请奏，只因一春无雨，担心夏天干旱，请求国王派道长为民祈雨。国王听罢，有主意了：“唐朝僧众，朕敬道灭僧为何？只为当年求雨，我朝僧人更未尝求得一点；幸天降国师，拯援涂炭。你今远来，冒犯国师，本当即时问罪。姑且恕你，敢与我国师赌胜求雨么？若祈得一场甘雨，济度万民，朕即饶你罪名，倒换关文，放你西去。若赌不过，无雨，就将汝等推赴杀场典刑示众。”悟空当即同意了，国王就命人打扫坛场，准备祈雨。国王亲自登上五凤楼观看，只见那坛场上有一座高台，约有三丈多高，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顶上放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香炉，炉中香烟霭霭。

虎力大仙先求雨，只见他雄赳赳地登上高台，手执宝剑，念声咒语，将一道符在烛上烧了，乒的一声令牌响，半空中便悠悠地有风吹来。猪八戒口里作念道：“不好了，不好了！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响了一下，果然就刮风！”悟空吩咐师弟看好师父，真身出了元神，赶到半空中，向风婆婆、推云童子、布雾郎君、雷公电母和四海龙王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做了新的安排，一一吩咐。众神齐齐应诺：“大圣吩咐，谁敢不从？”坛场上，八戒声声叫唤：“令牌响了四声啦，怎么不见雨来？下来，下来，让我们上去。”虎力大仙心中焦躁，又添香、烧符、念咒、打下令牌，天空中照样晴日朗朗，一丝儿变化也没有。

悟空元神归位，高叫道：“道士，该让我了。”那道士只得灰溜溜地下来，悟空便扶着唐僧登上台去。唐僧无奈，只得端然坐下，默念《心经》。悟空在一旁取出金箍棒，望空一指，顷刻间，只听得呼呼风响，满城中揭瓦翻砖，扬沙走石。再一指，乌云密布，整个城池昏暗一片。紧接着，雷声轰隆，闪电阵阵，顷刻间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滔。

这场雨，自辰时下起，只下到午时前后，悟空晃动金箍棒，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雨散云收。国王满心欢喜，可虎力大仙不服，禀奏国王：“陛下，风云雷雨本是我招来的，正赶上我下坛，他上坛，功劳却被他抢了去。”三位道长不甘心，缠着国王要再赌一场。

国王昏庸，便同意了。他们吩咐小道童抬来一百张桌子，五十张作禅台，其他五十张一个个叠上去，到最高处坐禅，约定几个时辰不动。悟空猴性好动，哪里坐得住，正为难时，唐僧开口了：“徒弟，这个我行，就是坐个两三年也无妨。”悟空欢喜，作起五色祥云，将唐僧撮上高台坐下，虎力大仙也坐上了另一边高台。几个时辰过去了，鹿力大仙见高台上不分胜负，就动了歪心思。他从脑后拔了一根短发，变成一个臭虫去咬唐僧，唐僧又痒又痛，忍不住缩头，就着衣襟擦痒。这一切逃不过悟空的火眼金睛，他冷笑一声，变成个小虫飞上高台，捉住臭虫。然后再变成一条七寸长的蜈蚣，在道士鼻凹里叮了一下。那道士坐不稳，一个筋斗翻将下去，差点儿丧了性命。

这一场，虎力大仙又输了，鹿力大仙又提出要隔板猜枚^[4]，结果还是输。三个道长不依不饶，又提出要赌砍头、剖腹、滚油锅。

孙悟空齐天大圣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天庭都不能伤他分毫，结果，头砍下了，马上又长出个新的来。轮到虎力大仙了，他的头一被砍下，悟空用毫毛变出一只黄狗，叼起头就跑，一直跑到御水河边丢下水中。虎力大仙没有悟空的本事，瞬间命丧黄泉，现了原身，原来是一只黄毛虎。

跟着赌剖腹剜心和滚油锅，悟空都轻松赢得了胜利，还让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现了原形。那国王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被蒙骗了，那所谓的仙道，其实是成精的山兽。

第二天一早，国王便一边命人张挂招僧榜文，一边安排筵宴招待唐僧师徒。那些逃命的和尚听到有招僧榜，急忙入城来寻孙大圣，归还毫毛谢恩。国王给唐僧换了关文，又为他们送行。

智慧小锦囊

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孙悟空神通广大，在西行路上斩妖除魔，无人能及，而唐僧似乎是最弱的一个，每次都要徒弟来保护。就在车迟国斗法时，当比到坐禅时，唐僧就发挥了自己所长。可见，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十全十美的，都有自己的短处，也有自己的长处。一个好的团队里面，只有人人发挥自己的长处，才能战胜困难，配合默契，获取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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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宝】佛教语，指佛、法、僧。

[2] 【度牒】旧时官府发给僧尼的证明身份的文件。

[3] 【乡老】指乡里年高德劭的人。

[4] 【猜枚】一种游戏，多用为酒令。其法是把瓜子、莲子或黑白棋子等握在手心里，让别人猜单双、数目或颜色，猜中者为胜，不中者罚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