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黑水擒鼍龙

又走了一个多月，忽然听见远远传来震耳的水声，唐僧便有些紧张，悟空见师父害怕，便劝慰道：“师父，出家人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谓之祛褪六贼。你如今为求经，念念在意，怕妖魔不肯舍身，要斋吃动舌，喜香甜嗅鼻，闻声音惊耳，睹事物凝眸，招来这六贼纷纷，怎生得西天见佛？”唐僧闻言，沉思半晌叹息道：“离开大唐已经几年了，不知何时得取如来妙法文？”悟空听了，忍不住鼓掌大笑道：“常言道，功到自然成哩。”八戒回头道：“哥啊，若照依这般魔障凶高，就走上一千年也不得成功！”沙僧道：“二哥，且只挨肩磨担，终须有日成功也。”师徒们边说边走，很快来到一条大河边，河水约莫有十里左右宽。奇异的是，这河水一片漆黑，好似浓墨一般。怎么过河呢？悟空让八戒背师父过河，八戒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凡人重若丘山^[1]，一会儿连我也扯下水了。”

正在商议着，只见上游有人撑着一只小船儿来，沙僧厉声高叫道：“撑船的，来渡人，来渡人！”那人把船儿靠近岸边，扶着桨道：“我不是渡船，如何渡人？再说，我这船小，你们人多，怎能全渡？”唐僧近前看了，那船儿原来是一段木头刻的，中间只有一个舱口，只好坐下两个人。八戒多了个心眼儿，要躲懒讨乖，道：“悟净，你与大师兄在这边看着行李马匹，等我保师父先过去，却再来渡马。教大师兄跳过去罢。”

于是，便扶着唐僧上了小船，那艄公撑开船，往河对岸驶去。方才行到河中间，只听得一声响亮，呼地刮起狂风来。过了一会儿，风停了，可是连船带人全没了影儿。原来这撑船人正是黑水河中妖怪，弄起风把唐僧和八戒拖下水去了。

悟空、沙僧在这边岸上看见，又惊又慌，沙僧自恃水性好，便脱了褊衫，抡着降妖宝杖，扑腾一声，分开水路，钻入波中。

沙僧正在水底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他赶紧闪在旁边，偷睛观看。只见那水底有一座亭台，台门外横封了八个大字，乃是“衡阳峪黑水河神府”。

妖怪正吩咐小妖：“小的们，今天运气来了，叫我撞上这和尚，但得吃他一块肉，便做长生不老人。快快把铁笼抬出来，将这两个和尚囫囵蒸熟，具柬去请二舅爷来，与他暖寿^[2]。”沙僧闻言，按不住心头火起，掣宝杖，将门乱打，口中骂道：“那泼物，快送我唐僧师父与八戒师兄出来！”

妖怪闻报，披挂整齐，手提一根竹节钢鞭，迎出门来，两个便在水底下展开一场厮杀。一个是黑水河中千载怪，一个是灵霄殿外旧时仙，连斗了三十回合，不见高低。

沙僧见不能取胜，想引他出去，让悟空打他，便虚丢了个架子，拖着宝杖就走。谁知那妖怪却不追赶，在后面叫道：“你去罢，我不与你斗了，我还要写柬帖儿去请客哩。”沙僧气呼呼跳回岸上，跟悟空说了妖怪的模样，这时，只见下湾里走出一个老人，远远跪下叫：“大圣，黑水河河神叩头。”

原来这老人才是真正的黑水河河神，那妖怪是头年五月时，从西洋海趁大潮赶来的，强占了黑水河神府。河神年迈身衰，敌他不过，只好去告状。谁知西海龙王是他的母舅，竟让河神将神府让给妖怪住。河神气不过，想告到玉帝那儿，可惜身份低微，不能得见玉帝。听说悟空路过，便特来求悟空为他申冤报仇。

悟空闻言道：“如此说来，四海龙王都该有罪。他如今摄了我师父与师弟，扬言要蒸熟了，去请他舅爷暖寿，我正要拿他，幸得你来报信。你陪着沙僧在此看守，等我去海中，先把那龙王捉来，教他擒此怪物。”

悟空便驾云直奔西洋大海，捻了避水诀，分开波浪。正走处，撞见一个黑鱼精，捧着一个浑金的匣儿，从下流头似箭如梭钻将上来。悟空举起铁棒轻轻一敲，可怜那黑鱼精，就被打得脑浆迸出，骨碌一声漂出水面。

悟空揭开匣儿，只见里边有一张简帖，写着：“愚甥鼍洁，顿首百拜，启上二舅爷敖老大人台下：今获东土唐僧，实为世间之罕物，甥不敢自用。因念舅爷生诞在迩，特设菲筵，预祝千寿。万望车驾速临是荷！”悟空便把请柬揣在袖子里，往前再行。早有一个探海的夜叉把大圣驾临的消息禀告给西海龙王敖顺，敖顺连忙率领众水族出宫迎接。悟空大摇大摆地进宫坐下，说道：“我今此来，是专门向你问罪的。”敖顺大惊道：“小龙为何有罪？”悟空袖中取出简帖儿，递与龙王。龙王见了，魂飞魄散，慌忙跪下叩头道：“大圣恕罪！那厮是舍妹第九个儿子，是小龙将他恩养成人。前年不幸，舍妹疾故，唯他无方居住，我着他在黑水河养性修真，不期他作此恶孽，小龙即差人去擒他来。”悟空故意说道：“我刚才心中烦恼，欲将简帖为证，上奏天庭，问你个通同作怪，抢夺人口之罪。据你所言，是那厮不遵教诲，我且饶你这次：一则是看你昆玉分上，二来只该怪那厮年幼无知，你也不甚知情。你快差人擒来，救我师父！再作区处。”敖顺即唤太子摩昂：“快点五百虾鱼壮兵，将小鼍捉来问罪！”然后又命人安排酒席，与悟空赔礼，悟空谢绝了。悟空与摩昂来到黑水河边，悟空道：“贤太子，好生捉怪，我先上岸等着。”摩昂道：“大圣宽心，小龙子将他拿上来先见了大圣，惩治了他罪名，把师父送上来，才敢带回海内，见我家父。”

摩昂太子来到黑水河府，妖怪闻知，心中疑惑：我请的是二舅爷，怎么舅爷不来，却是表兄来了？正说间，只见那巡河的小怪又来报：“大王，河内有一支兵，屯于水府之西，旗号上书着‘西海储君摩昂小帅’。”妖怪心想：“这表兄却也狂妄。想是舅爷不得来，命他来赴宴；既是赴宴，如何又领兵劳士？咳！但恐其间有故。”便穿了披挂，提着钢鞭，率众妖出门来。鼍怪直接来到营门前厉声高叫：“大表兄，小弟今早有简帖拜请舅爷，怎么舅爷没来？兄长既来赴席，如何又劳师动众？不入水府，扎营在此，又贯甲提兵，是为什么？”

太子斥责道：“你好不晓事，那唐僧是何人，你敢捉他？他手下的大徒弟，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上方太乙金仙齐天大圣，又是观音菩萨劝化他保护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经，你怎能惹他？快把唐僧、八戒送上河边，交还了孙大圣，凭着我与他赔礼，你还好得性命。若有半个不字，休想得全生居于此也！”

那怪鼍闻此言，心中大怒道：“我与你嫡亲的姑表，你倒反护他人？听你所言，就教把唐僧送出，天地间哪里有这等容易事也！你便怕他，莫成我也怕他？孙悟空若有手段，敢来我水府门前，与我交战三合，我才还他师父。若敌不过我，就连他也拿来，一齐蒸熟，也没什么亲人，也不去请客，自家关了门，教小的们唱唱舞舞，我坐在上面，自自在在地吃唐僧肉！”

太子见说，开口骂道：“这泼邪果然无礼！且不要教孙大圣与你对敌，你先胜了我再说。”

表兄弟两个就变了脸，各传号令，齐擂战鼓，将这黑水河上下搅得水波翻腾，黑气冲天。斗了有百余回合，仍是不分胜负，太子将三棱简闪了一个破绽，那妖精不知是诈，钻将进来，被他使个解数^[3]，一简打在妖精右臂上，又赶上前一拍脚，妖精跌倒在地。众海兵一拥上前，揪翻住，用绳子将妖精背绑了双手，将铁索穿了琵琶骨，拿上岸来，押至孙悟空面前道：“大圣，小龙子捉住妖鼍，请大圣定夺。”

悟空训道：“你舅爷叫你在此养性存身，待你名成之日，别有迁用。你怎么强占水神之宅，倚势行凶，欺心诳上，弄玄虚，骗我师父、师弟？”

那怪不停叩头道：“大圣，小鼍不知大圣大名，冲撞了大圣。幸蒙大圣不杀之恩，感谢不尽。望大圣解了我的铁索，放了我手，等我到河中送大圣师父出来。”^[4]

摩昂在旁道：“大圣，这厮是个逆怪，他极奸诈，若放了他，恐生恶念。”

沙和尚道：“我认得他那里，等我寻师父去。”便与河神跳入水中，直入亭台里面，寻见唐僧八戒。沙僧即忙解了师父，河神亦随解了八戒，一家背着一个出水面，径至岸边。

猪八戒见那妖精锁绑在侧，口中大骂，抓起钉钯就打。悟空一把扯住他：“兄弟，看在敖顺父子面上，且饶他死罪罢。”

摩昂进礼道：“大圣，既然救得你师父，我带这厮去见家父；虽大圣饶了他死罪，家父决不饶他活罪，定有发落处置，仍回复大圣谢罪。”便押着那妖鼍，投水中，率领海兵，径转西洋大海。

那黑水河神也赶过来叩谢，为了感谢悟空，河神作起阻水的法术，将上流挡住。须臾下流撤干，开出一条大路。师徒们行过西边，谢了河神，登崖上路。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猛听得一声吆喝，好似雷声霹雳，恰如地裂山崩。悟空连忙纵身跃上空中观看，只见远处一座城池，倒也祥光隐隐，不见什么凶气纷纷。再仔细一看，城门外，有一块沙滩空地，聚集着许多和尚，推着一辆大车，正一齐着力打号，齐喊“大力王菩萨”，所以惊动唐僧。

近前细看，那些和尚衣衫褴褛，样子十分窘迫。车子里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路又陡，车子很难拽得上去。为什么这些和尚会干苦力活儿，是要修建寺院么？悟空正在猜疑未定，只见那城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头戴星冠，身披锦绣。那些和尚见道士来，一个个心惊胆战，更加卖力地推车子。悟空心想道：“想必这和尚们怕那道士。我曾听得人言，西方路上，有个敬道灭僧之处，断乎此间是也。我下去问个明白，好回师父话。”

智慧小锦囊

师徒在路上谈论取经之事时，态度各有不同，唐僧表面坚定其实内心还有怀疑不安，八戒满口质疑，悟空信心满满，沙僧却认真踏实。这其中，沙僧的态度最值得我们学习，他并不急于求成，也不一味追求最终的结果，只是坚信在路上认真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终有功德圆满的日子。任何的成功，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来的，这过程本身就远比结果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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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丘山】比喻重、大或多。

[2] 【暖寿】旧俗于寿诞之前一日置酒食祝贺曰“暖寿”。

[3] 【解数】旧指武术的架势。泛指手段、本事。

[4] 【那怪不停叩头道：“大圣，小鼍不知大圣大名，冲撞了大圣。幸蒙大圣不杀之恩，感谢不尽。望大圣解了我的铁索，放了我手，等我到河中送大圣师父出来。”】分析：妖怪口中虽说认罪，可是这话里也表现出他狡诈的性格，流露出想借机逃脱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