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莲花洞遭灾

唐僧与孙悟空师徒和好，再次一起踏上西行路。走着走着，又被一座大山挡住路，唐僧不由得提心吊胆，害怕会有妖精。悟空正在安慰师父不要害怕时，山坡上出现了一个樵夫，头戴毡笠，手持钢斧，正在砍柴。

【毡笠】

见到唐僧师徒四人，那樵夫便停止砍柴，厉声高叫道：“那西进的长老，暂停片时。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伙毒魔狠怪，专吃你们这样东来西去的人哩。”

唐僧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在马上坐不稳了，急忙让悟空去仔细打听一下。悟空便上前行了个礼，说道：“大哥，我师父有些胆小，你刚才说有什么毒魔狠怪，故此我来奉问一声：那魔是几年之魔，怪是几年之怪？你这等长他那威风，胡言乱语地拦路报信，莫不是与他有亲？”樵子闻言，仰天大笑道：“你这个疯和尚好没道理，我好心好意来给你们报信，让你们提前防备，你倒转赖在我身上。且莫说我不晓得妖魔出处，就晓得啊，你敢把他怎么样？”悟空说：“不管什么妖魔，都有管束，我老孙到处都有熟人，发一张批文，把他连夜捉走。”

那樵子止不住呵呵冷笑道：“看来你还从来没有撞见这等狠毒的怪哩。”然后就告诉他们，这山过去再走六百里左右，有一座平顶山，山中有一洞，名唤莲花洞。洞里有两个魔头，随身有五件宝贝，神通极大极广。画影图形，指名道姓，要吃唐僧，凡是沾了个唐字的，都别想过得去这山。

悟空一听便说：“我们就是唐朝来的。不打紧，不打紧。”说完便回去见师父了，那樵夫转眼竟然就不见了。悟空心中怀疑，睁大火眼金睛，漫山越岭地望去，却无踪迹。忽抬头往云端里一看，看见是日值功曹，他就纵云赶上，骂道：“你怎么有话不来直说，却变个樵夫来戏弄老孙？”

慌得那功曹施礼道：“大圣，报信来迟，勿罪，勿罪。那怪果然神通广大，变化多端，一定要仔细保好你师父。”

这一说，悟空心里犯了嘀咕，他暗想：“我若把功曹的言语如实告诉师父，怕吓着他；如不与他实说，带着他走，要是真的被妖魔掳去，又要我费心去救。不如先让八戒去与那怪打一仗看。若是打得过他，就算他一功；若是没手段，被怪拿去，等老孙再去救他不迟。”

过了一会儿，悟空使劲把眼睛揉了一揉，边往回走边流眼泪。八戒看见，便嚷嚷道：“师父，咱把行李分了吧。你看大师兄哭着回来了，他是个钻天入地、斧砍火烧、下油锅都不怕的好汉，如今却眼泪汪汪，肯定是那山险峻，妖怪凶狠。他要怕了，我们更不能去了，还是分了行李散伙吧。”唐僧赶紧拉着悟空问情况，悟空说：“师父啊，刚才那个报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说妖精凶狠，此处难行，果然山高路峻，不能前进，改日再去罢。”唐僧急了，拉着悟空的衣服说道：“徒弟呀，我们三停路已走了一半，因何说退悔之言？”悟空伤心地说：“我没个不尽心的，但只恐魔多力弱，行势孤单。”唐僧想想也是：“兵书云，寡不可敌众。我这里还有八戒、沙僧，都凭你调度使用，领我过山。”悟空这才擦去眼泪说道：“那好吧，这个妖怪厉害，八戒，现在必须有一人看着师父，一人去巡山，你愿意干哪样？”八戒不敢去巡山，悟空便说道：“要照看师父，必须一步不离。师父饿了、累了、瘦了，都要打你。”八戒一听就慌了：“这我干不来，我还是巡山去吧。”说完就扎好衣服，挺着钉钯，雄赳赳地去了，悟空在一旁忍不住嘻嘻冷笑。唐僧便埋怨悟空捉弄八戒，悟空便道：“师父，八戒这一去，决不巡山，也不敢见妖怪，肯定会找个地方躲懒，然后回来撒谎哄我们。不信，等我跟去看看。”

悟空便变成个小飞虫，赶上八戒，盯在他耳朵后面鬃根底下。八戒只管走路，怎知道身上有人，行有七八里路，把钉钯撇下，掉转头来，望着唐僧，指手画脚地骂道：“这该死的弼马温，捉弄我老猪来巡山，既然晓得有妖怪，还不躲着些儿走，却教我去寻他，这等晦气哩！”

八戒说着，一头钻进路边的红草坡，使钉钯扑个地铺，轱辘地睡下，把腰伸了一伸，说道：“先睡一觉再说，待会儿回去，含含糊糊地答应他，只说是巡了山，也没人知道。”

悟空在他耳根后，句句听得清楚，忍不住飞出来，变成个啄木虫儿，红铜嘴，黑铁脚，照着八戒的嘴唇上啄去。八戒慌得爬起来，口里乱嚷道：“有妖怪，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枪去了！嘴上好疼呀！”四下里看，却不见动静，也不敢睡了，硬着头皮找路往前走。悟空依旧变成小飞虫跟着。

八戒又走了四五里，只见山坳中有桌面大的四四方方三块青石头，便放下钯，对着石头唱个大喏。原来八戒把石头当成唐僧、沙僧、悟空三人，在那里练习说谎哩，悟空全都记下了。

八戒编好谎话，便拖着钉钯往回走，悟空便先飞回去见师父，说道：“八戒正在那儿编谎话哩，马上就回来。”便把八戒的言行都对唐僧讲了一遍。

刚说完没多久，八戒就回来了，他怕忘了那谎，边走边低头在口里温习。见到唐僧就说：“师父，我见到妖怪了，他们见了我害怕，叫我作猪祖宗，还请我吃了一顿，说要摆旗鼓送我们过山哩。”唐僧便问妖怪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妖精。八戒刚要开口，悟空便把他编的那段话抢先说了出来，八戒慌忙跪倒，不停磕头道：“师兄，我去巡山，你莫不是跟我去听的？”悟空骂道：“你这个夯货，这般要紧的所在，叫你去巡山，你却去睡觉！又编这样大谎，可不误了大事？”举棒便要打，八戒慌了道：“师兄，你那哭丧棒重，打一下就没命了。我只是这一遭儿，以后再不敢了。”悟空便说道：“且饶你，你再去巡山，若再说谎误事，我定不饶你！”

八戒气儿也不敢出地爬起来，奔上大路又去，这一回疑心生暗鬼，老觉得悟空跟着，一点也不敢怠慢。其实这一次悟空根本没有跟着去，是八戒自惊自怪，乱疑乱猜。

樵夫说的莲花洞里的确有两个妖怪，一个叫金角大王，一个叫银角大王。金角对银角说：“我当年出天界时，尝闻得人言：唐僧乃金蝉长老临凡，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他的肉可以延寿长生。”

银角一听便坐不住了，叫嚷着要出去捉唐僧回来。金角便把唐僧师徒四人的模样画了图像，交给银角，让他带着三十名小怪去山上巡逻。

这一出来，正好遇见了八戒，小妖们指着他对银角说：“大王，这个长嘴大耳的和尚像图中的猪八戒模样。”

八戒见到自己的图像，知道瞒不过去，一横心，举起钉钯便打。银角也挥动七星剑，与八戒一往一来，在山中赌斗，有二十回合，不分胜负。那怪便回头招呼小怪，一齐动手，八戒一看慌了手脚，回头就跑。不注意被藤萝绊了个踉跄，就被一群小妖赶上按住，捆了个结结实实抬回洞里去。金角一看说道：“兄弟，错拿了，这个和尚没用。”银角说道：“虽然没用，也是唐僧一起的，叫作猪八戒。把他且浸在后边净水池中，浸褪了毛衣，使盐腌着，晒干了，等天阴下酒。”小妖们便把八戒抛在水里。唐僧见八戒很久也没回来，以为山中没有妖怪，便上马去追赶。

银角又点了五十名小妖上山巡逻，走了一会儿，见远处祥云缥缈，瑞气盘旋，银角大喜，用手指着说道：“唐僧来了。”他这一指，那边唐僧在马上一连打了三个寒噤^[1]，就有些心神不宁，悟空便说：“师父，莫怕！我给你打一路棒法压压惊。”说完便在马前舞起棒来，唐僧看得如痴如醉。另一边山顶上的银角却看得魂飞魄散，失声道：“哎呀，听闻那孙悟空厉害，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银角便寻思着，要吃唐僧，不能硬取，必须智擒。于是便遣小妖们回去，自己独自跳下山来，在那道路旁摇身一变，变作个年老的道士，跌折了腿，脚上血淋淋的，嘴里哼哼着，只叫：“救人，救人！”

唐僧循着声音找来，银角变的道士爬到马前，乒乒乓乓地不停磕头。唐僧在马上见他是个年老的道士，甚不过意，连忙下马搀起，道士便哭哭啼啼地说道：“师父啊，我是山西边清幽观里的道士，前日带着徒弟到山南施主家散福，回来时徒弟被一只斑斓猛虎衔去了，我逃命时一跤跌在乱石坡上，伤了腿足。万望师父大发慈悲，救我一命，一定重谢深恩。”唐僧心善，便慷慨地让老道士骑上自己的马，送他回观。^[2]道士却装作极痛的样子说：“师父，感蒙厚情，只是腿胯跌伤，不能骑马。”

唐僧便让悟空背着老道士。悟空一连声地答应了，心中笑道：“你这个泼魔，怎么敢来惹我？你也不问问老孙是谁！我认得你是这山中的怪物，想是要吃我师父哩。”于是也不多话，便将老道士背在身上，同唐僧、八戒、沙僧，奔大路西行。

走不到三五里路，悟空便故意放慢脚步，让师父在前面走，等唐僧走到一个山坳里看不见了，悟空便心想道：“这等远路，就是空身子也还嫌手重，却又教我驮着这个妖怪！趁这时摔死他吧！”

银角早知悟空心思，立刻在他背上念动真言，使了一个移山倒海的法术，把一座须弥山遣在空中，劈头来压悟空。悟空慌地把头偏一偏，压在左肩背上，银角赶紧又念咒语，把一座峨眉山遣在空中来压。悟空又把头偏一偏，压在右肩背上，悟空挑着两座大山，飞星一般地追赶师父。银角看见，吓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道：“他却会担山！”心有不甘，又念动咒语，将一座泰山遣在空中，劈头压住悟空。这下子悟空扛不住了，只压得三尸神咋，七窍喷红。银角见压住了悟空，连忙驾风追赶唐僧，追上后从云端里伸下魔爪来抓人。慌得沙僧丢了行李，举起杖来斗，却不是妖怪对手，被妖怪抓住挟在左胁下。那妖怪又伸出右手抓住唐僧，脚尖儿钩着行李，张开口，咬着马鬃，使起摄法，把他们一阵风，都拿到莲花洞里。

金角开始还担心没捉住孙悟空，吃不了唐僧，听说被三座大山压在山下，寸步也不能移，才满心欢喜地吩咐小妖们：“快安排酒来，我要给二大王庆功。”银角也命小妖们把八戒吊在东廊，沙僧吊在西边，唐僧吊在中间，白马送在槽上，行李收将进去。

金角还是有些不放心孙悟空，银角让小妖拿出宝贝紫金红葫芦和羊脂玉净瓶来，又唤出精细鬼、伶俐虫两个小妖，吩咐道：“你两个拿着这宝贝，径至高山绝顶，将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叫一声‘孙行者’！他若应了，就已装在里面，随即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儿，他就一时三刻化为脓了。”

两个小妖叩头，带着宝贝去拿孙行者去了。

智慧小锦囊

唐僧想帮助跌折腿的“老道士”，最后却害得悟空被压在山下，自己被抓进莲花洞。再联想到农夫和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我们一定要记住，帮助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分清善恶，只能把援助之手伸向善良之人，否则的话，不是救人，反是惹祸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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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寒噤】因受冷或受惊而身体颤抖。

[2] 【唐僧心善，便慷慨地让老道士骑上自己的马，送他回观。】分析：表现唐僧容易被蒙骗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