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宝象国除妖

宝象国国王误认妖怪为婿，当晚就把妖怪安排住在银安殿，又挑选了十八个宫娥彩女^[1]，吹弹歌舞，劝妖怪饮酒作乐。妖怪享用这美酒佳人，渐渐醉意朦胧，早忘了公主的叮嘱，大笑一声，现了本相，一口将一个弹琵琶的女子咬死了，吓得那些宫娥没命地乱跑乱藏。

再说那猪八戒抛下唐僧，藏在草堆里一觉睡到半夜时候才醒，琢磨着沙僧肯定是被捉了，也不敢去救，决定先回去见师父，请国王再派些人马来助阵。回到馆驿，到处寻找师父，廊下白马认得是八戒，忽然口吐人言，叫声：“师兄！”把八戒吓出了魂儿。白马便把师父被妖怪变成猛虎锁在朝房铁笼里的事说了出来，八戒一听，急得团团转，白马止不住眼中滴泪道：“师兄啊，咱们不能不管师父，如今只有一个人能救师父，就是大师兄，你快去请他来。”八戒就有些为难，心想：“当初师父那么绝情地赶他走，他还能来？再说，当时在白虎岭上，他怪我撺掇师父念紧箍咒，不知怎么样恼我呢，他也决不肯来。”白马一个劲儿地哀求，八戒这才踏着云，往东去找孙悟空。

八戒到了花果山，只见悟空正在山坳里教众猴演练，八戒不敢直接见悟空，就悄悄地混在群猴之中。其实悟空早已将八戒看了个清清楚楚，故意喝道：“把那乱拜的拿上来！”那些小猴便一窝蜂地把八戒推将上来，按倒在地。悟空故意问道：“猪八戒，你不跟唐僧取经去，却来这里怎的？想是你冲撞了师父，师父也贬你回来了？有甚贬书，拿来我看。”猪八戒不说自己和沙僧救不了师父，先扯了个谎，说是师父想念大徒弟，特意要八戒来请。悟空便说：“他那日对天发誓，亲笔写了贬书，怎么又肯想我，又肯派你远来请我？我断然也是不去的。”八戒又劝了几句，悟空却故意装作没听见，拉着八戒四处游览花果山。眼着着渐渐日高，八戒恐怕误了救唐僧，只得喏喏告辞，寻路而去。悟空见他去了，就派两个机灵的小猴跟着八戒，听他说些什么。^[2]

果然，八戒下了山，不上三四里路，左一个猴子，右一个猢狲地骂起来。那两个小猴，急跑回来报告给孙悟空听，悟空大怒，吩咐小妖们将猪八戒捉拿回来。悟空指着八戒骂道：“你去便罢了，怎么骂我？小的们，选大棍来！先打他二十大棒再说。”慌得八戒连忙磕头求情：“哥哥，不看师父啊，看菩萨之面，饶了我罢！”悟空见提起菩萨，就心软了三分，问道：“兄弟，你老实说，那唐僧在哪里有难，你却来此哄我？”八戒这才一五一十地将黑松林遇妖一事说了，并恳求道：“万望哥哥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情，千万救他一救！”悟空呵斥道：“你这呆子，为什么不说我孙悟空的名字，好吓退他？”八戒思量道：“请将不如激将，等我激他一激。”于是便故意说：“哥啊，不说你还好哩，一提你的名字，那妖魔越加愤怒，声明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啃你的骨哩。”

悟空闻言，果然气得抓耳挠腮，暴躁乱跳：“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普天的神将看见我，一个个控背躬身，口口称呼大圣。这妖怪无礼，他敢背前面后骂我！我这去，把他拿住，碎尸万段，以报骂我之仇！”于是安顿好众猴，便随着八戒赶往黑松林。

来到宝塔之下，只见有两个小孩子在门口玩耍，原来是那妖怪的儿子。悟空一把抓起两个孩子，小孩受了惊，连叫带哭，惊动了公主，出来一看，悟空正拎着两个孩子，站在那高崖之上，准备往下掼。公主厉声高叫道：“那汉子，我与你无冤无仇，怎么伤我孩子？他老子厉害，决不与你干休！”悟空冷笑道：“你不认得我？我是那唐僧的大徒弟孙悟空，你放了我的师弟沙僧，我把这两个孩儿还你。”公主急忙回洞放了沙僧，让他出去见孙悟空。悟空把两个孩子交给八戒、沙僧，让他俩去宝象国激那怪回洞打斗。公主见了，大骂道：“你这和尚，全无信义！你说放了你师弟，就与我孩儿，怎么你师弟放了，把我孩儿又带走了？”悟空赔笑道：“公主休怪，带你令郎去认他外公去哩。猪八戒曾告诉我，说你有一封书，曾救了我师父一命，你书上也有思念父母之意。老孙来，管与你拿了妖精，带你回朝见驾，别寻个佳偶，侍奉双亲到老，你意如何？”公主犹豫道：“和尚啊，你莫要寻死。昨者你两个师弟，那样好汉，也不曾打得过我黄袍郎。你真个有手段么？”

悟空再三保证，公主便依他安排，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悟空便摇身一变，就变成公主一般模样，回到洞中，等候妖怪回来。八戒、沙僧抱着两个孩子直闯入宝象国，半空中大叫道：“妖怪，快来接你的孩子！”说完把孩子往下一扔，立刻摔成了肉饼。

妖怪还在银安殿，宿酒未醒，正睡梦间，听得有人叫他名字，他就翻身，抬头观看，只见那云端里是猪八戒、沙和尚二人吆喝。妖怪心中暗想道：“猪八戒便也罢了，沙和尚是我绑在家里，他怎么得出来？我的浑家，怎么肯放他？我的孩儿，怎么到得他手？且等我回家看看，是不是我的儿子，再与他说话不迟。”

那妖怪便急急飞回波月洞中查看，这时朝中已经知道他是个妖怪了，国王便命人看守好假老虎。

波月洞中，悟空假扮的公主正在捶胸顿足地号啕痛哭：“我的儿啊，我的孩子啊！”妖怪根本没有怀疑，着急地问：“怎么了，快告诉我。”假公主便眼泪汪汪地说道：“郎君啊，你昨日进朝认亲，怎不回来？今早被猪八戒劫了沙和尚，又把我两个孩儿抢去，说是拿去朝中认认外公，这半日不见孩儿，又不知存亡如何，你又不见来家，叫我怎生割舍？故此止不住伤心痛哭。”妖怪闻言，噌地跳了起来：“真个是我的儿子？”假公主哭哭啼啼地说：“正是，被猪八戒抢去了。”妖怪想起在宝象国听到半空中猪八戒说的话，想起摔成肉饼的孩儿，恨得两眼通红：“罢了，罢了！我儿被他摔死了！已是不可活也！只好拿那唐朝和尚来与我儿子偿命报仇罢！浑家，你先不要哭，你如今心里觉得怎么样？”假公主故意捂着胸口说：“我不怎的，只是舍不得孩儿，哭得我有些心疼。”妖怪安慰道：“不要紧，我这里有件宝贝，只在你疼的地方抹一抹，就不疼了。不过要仔细，千万别用大拇指弹着，如果用大拇指弹着啊，就看出我本相来了。”悟空听了，心中暗笑道：“好，等他拿出宝贝来，我试弹他一弹，看他是个什么妖怪。”妖怪于是带着悟空，一直走到洞里深远密闭之处，然后从口中吐出一件宝贝，有鸡蛋大小，是一颗舍利子玲珑内丹^[3]。

悟空自然识得这个好宝贝，伸手拿了过来，故意在胸口上抹了一抹，一指头弹将去。妖怪一看慌了，劈手来抢，悟空想也不想，把那宝贝一口吸在肚里。那妖怪攥着拳头就打，被悟空一手隔住，把脸抹了一抹，现出本相，大叫道：“妖怪，不要无礼！你且认认看我是谁！”那妖怪见了，大惊道：“呀！浑家，你怎么拿出这一副嘴脸来耶？”悟空骂道：“你是也不认得我。我是唐僧的大徒弟，叫作孙悟空。我是你五百年前的旧祖宗哩！”那怪道：“我拿住唐僧时，只知他有两个徒弟，叫作猪八戒、沙和尚，何曾见有人说个姓孙的。你不知是哪里来的个怪物，到此骗我！”悟空道：“你这个泼怪，你伤害我师父，我怎么不来救他？快快将头伸过来，等老孙打一棍儿当茶！”那妖怪闻得说打，呵呵大笑道：“孙悟空，你差了计较了！你既说要打，不该跟我进来。我这里大小群妖，还有百十，饶你满身是手，也打不出我的门去。”急传号令，把那山前山后群妖，洞里洞外诸怪，一齐点起，各执器械，把那三四层门，密密拦阻不放。

悟空见了，满心欢喜，双手理棍，喝声叫：“变！”变得三头六臂，把金箍棒晃一晃，变作三根金箍棒，一路打将去。往来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不一会儿便将洞中小妖怪们赶尽杀绝。

妖怪举起宝刀，与悟空在山顶上厮杀，两个连战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负。悟空便在心中暗暗赞叹，这妖怪，倒也颇有些手段。便卖了个破绽，那妖怪不知是计，见有空儿，舞着宝刀劈来，悟空急转，挑开他那口刀，运足了气，一棒打去。收棒看时，妖怪竟然就无影无踪了，他又急纵身跳在云端里看处，四边更无动静。悟空明白，这妖怪想必不是凡间的怪，多是天上来的精。

悟空腾起筋斗云，来到南天门上，要求天师们查勘，那一路走了什么妖神。天师不敢怠慢，连忙翻看簿子，发现那斗牛宫外，二十八星宿中少了奎星，于是回奏道：“奎木狼下界了。”玉帝便命本部收他上界。

那妖怪本来躲在山涧里，听到本部星员念咒，方敢出头，随众上界，被押到玉帝面前发落。玉帝问明情由，便贬他去兜率宫与太上老君烧火，带俸差操，有功复职，无功重加其罪。悟空见此，心中满意，便向玉帝唱个喏，然后告别众神离开了。

悟空先到碗子山波月洞，寻出公主，带着她回到宝象国金銮殿^[4]。三公主参拜了父王、母后，会了姊妹，国王谢了悟空的恩德，便让他去看师父。

三人径下宝殿，与众官到朝房里，抬出铁笼，将假虎解了铁索。别人看他是虎，独悟空看他是人。原来那师父被妖术魇住，不能行走，心上明白，只是口眼难开。悟空便取来清水，念动真言，望那虎劈头一口喷上，退了妖术，解了虎气。

唐僧现了原身，睁开眼睛，见是悟空，一把搀住道：“悟空！你从哪里来也？”沙僧侍立左右，把那请悟空降妖精，救公主，解虎气，并回朝上项事，备陈了一遍。唐僧谢之不尽道：“贤徒，亏了你也，亏了你也！”悟空摆摆手笑道：“莫说莫说！只要师父不念那紧箍咒，我就知足了。”^[5]国王也感谢悟空救女之恩，大设筵席，款待唐僧师徒。第二天，唐僧四人告辞西去，国王又率领百官送出皇宫，依依惜别。

智慧小锦囊

唐僧无情地赶走了孙悟空，可是当得知师父有难时，悟空却不计前嫌前来营救。能够原谅别人是一种勇敢，既然还要结伴同行，那么不如尽快放下不愉快的往事，齐心合力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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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彩女】身份较低的宫女。

[2] 【悟空见他去了，就派两个机灵的小猴跟着八戒，听他说些什么。】分析：悟空表面上不肯去，其实内心里还关心着师父。

[3] 【内丹】道家谓以自身的精气炼成的丹为“内丹”，以烧炼金石成丹为“外丹”。

[4] 【金銮殿】泛指皇宫正殿。

[5] 【悟空摆摆手笑道：“莫说莫说！只要师父不念那紧箍咒，我就知足了。”】分析：表现了悟空心胸宽广、不爱记仇的性格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