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求方活宝树

混元大仙从元始宫散会，带着徒弟们回到万寿山五庄观，只见观门大开，地上干净，行至殿上，香火全无，人踪俱寂，哪里有明月、清风！众人来到道房，只见两个仙童还在沉睡中，怎么叫也叫不醒，大仙便命人取来半盏水，念动咒语，这才唤醒两人。

二人一醒，就对着大仙叩头道：“师父啊！你的故人，那东来的和尚原来是一伙强盗，十分凶狠！”接着便一五一十地讲了发生的事情，大仙听了，恼怒地说道：“众徒弟们，都收拾好刑具，等我抓他们回来受罚。”大仙便纵云追赶唐僧师徒，追上后，指着悟空骂道：“你这个泼猴，胆敢在我观里，把我人参果树打倒，连夜逃跑，不要走！趁早去还我树来！”^[1]

那悟空闻言，心中又羞又恼，不容分说挥起铁棒，望大仙劈头就打，大仙侧身躲过，手持玉麈左遮右挡，斗了他两三回合，使一个袖里乾坤的手段，在云端里把袍袖迎风轻轻一展，刷地前来，把四僧连马一袖子笼住，直接回到五庄观。

等徒弟们拿来绳索，大仙从袖子里抖出唐僧师徒四人，绑在正殿檐柱上，将马也拿出拴在庭下，与他些草料，行李抛在廊下。又吩咐道：“徒弟，这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枪，不可加铁钺^[2]，且与我取出皮鞭来，打他一顿，与我人参果出气！”悟空担心唐僧禁不住打，便主动认罚，受了六十皮鞭。此时天色将晚，大仙便吩咐道：“先把鞭子浸在水里，等明天再拷打他。”等到半夜，悟空便使了个缩身法，从绳索中脱出身来，解了唐僧，放下八戒、沙僧，整束了褊衫，扣背了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齐出了观门。悟空又从崖边砍下四棵柳树，念动咒语，变成师徒们的模样，这才马不停蹄地逃离五庄观。

第二天，那大仙发现打的是柳树根，而唐僧师徒又逃走了时，便纵起云头，往西一望，只见那和尚挑包策马，正在走路。大仙低下云头，大叫声：“孙悟空，往哪里走！还我人参树来！”

悟空便带着两个师弟，一齐上前，把大仙围住在空中，乱打乱筑。不到半个时辰，大仙将袍袖一展，依然将四僧一马并行李，一袖笼去，又到观里，捆绑停当，命徒弟们架起油锅，扬言要油炸孙悟空，好给人参树报仇。

悟空急回头四顾，只见那台下东边是一座日规^[3]台，西边是一个石狮子。悟空将身一纵，滚到西边，咬破舌尖，把石狮子喷了一口，叫声：“变！”变作他本身模样，也这般捆作一团。他却出了元神^[4]，跃在云端里，低头看着。只见二十个小仙，将地上的悟空扛将起来，往锅里一扔，忽听得烧火的小童喊道：“锅漏了，锅漏了！”一时油漏得精光，锅底打破，原来是一个石狮子放在里面。大仙大怒道：“这个泼猴，竟然让他当着我的面做了手脚！算了，这泼猴也实在是拿不住，走了就走了，徒弟们，另换新锅，将唐三藏放进去炸一炸，为人参树报报仇。”悟空在半空中一听急了，连忙上前现身道：“慢着，我来下油锅了。不要炸我师父，还是炸我吧。”^[5]那大仙闻言，呵呵冷笑，走出殿来，一把扯住悟空说道：“我也知道你的本事，只是你这次理亏，再有本事也脱不得我手。我就和你讲到西天，见了你那佛祖，也少不得还我人参果树。”悟空笑道：“你也太小气了，若要树活，有什么疑难！你放开我师父，我还你一棵活树如何？”大仙冷哼一声道：“你若有此神通，医得树活，我与你八拜^[6]为交，结为兄弟。”唐僧在一旁问道：“你往何处去求方？”悟空道：“古人云，方从海上来。我今要上东洋大海，遍游三岛十洲，访问仙翁圣老，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管教医得他树活。”于是便以三日为限，寻找活树的方法。

悟空便急纵筋斗云，别了五庄观，径上东洋大海，不多时便来到蓬莱仙境，寻找福、禄、寿三星。三星听说悟空打坏了人参果树，是来寻找医树的方子时，纷纷叹息：“若是大圣打杀了走兽飞禽，蜾虫鳞长，只用我黍米之丹，可以救活。那人参果乃仙木之根，如何医治？没方，没方。”悟空见说无方，马上就皱着眉头，唉声叹气起来。福星好奇地问道：“大圣，此处无方，他处或有，怎么就生烦恼？”悟空道：“无方别访，果然容易，就是游遍海角天涯，转透三十六天亦是小可。只是我那唐长老法严量窄，只给了我三日期限。三日不到，他就要念那紧箍咒哩。”寿星安慰他说：“大圣放心，不须烦恼。那大仙与我们也是老熟人，我们也很久没有见过面了，看在大圣的情分上，如今我三人同去探望他，帮你求求情，也叫那唐和尚莫念紧箍咒，休说三日五日，只等你求得方来，我们才走。”悟空这才感激地辞别三星，再去别处寻找方法。

悟空纵起祥云又来到方丈仙山，向东华帝君求教，可否有救活人参树的方法。帝君听他说了事情经过，便骂道：“你这猴子，不管一二，到处里闯祸。那五庄观镇元子，圣号与世同君，乃地仙之祖。你怎么就冲撞出他？他那人参果树，乃草还丹。你偷吃了，尚说有罪；却又连树推倒，他肯干休？”悟空道：“正是呢，我们走脱了，被他赶上，把我们就当汗巾儿一般，一袖子都笼了去，所以生气。没奈何，许他求方医治，故此拜求。”帝君告诉他：“我有一粒九转太乙还丹，但能治世间生灵，却不能医树。树乃水土之灵，天滋地润。若是凡间的果木，医治还可；这万寿山乃先天福地，五庄观乃贺洲洞天，人参果又是天开地辟之灵根，如何可治？无方，无方！”悟空道：“既然无方，老孙告别。”于是又驾云到瀛洲海岛,只见那丹崖珠树之下，有几个皓发皤髯^[7]之辈，童颜鹤鬓之仙，在那里着棋饮酒，谈笑讴歌。

悟空认得是瀛洲九老，将那医树求方之事，具陈了一遍。九老也大惊道：“你也忒惹祸，惹祸！我等实是无方。”

悟空只得急急离了瀛洲，径转东洋大海。早望见落伽山不远，遂落下云头，直到普陀岩上，见观音菩萨在紫竹林中与诸天大神、木叉、龙女，讲经说法。

那菩萨早已看见悟空来到，即命守山大神去迎，问道：“悟空，唐僧行到何处也？”悟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行到西牛贺洲万寿山了。”菩萨故意问道：“那万寿山有座五庄观，镇元大仙你曾会他么？”^[8]悟空顿首道：“因是在五庄观，弟子不识镇元大仙，毁伤了他的人参果树，冲撞了他，他就困滞了我师父，不得前进。”那菩萨情知，怪道：“你这泼猴，不知好歹！他那人参果树，乃天开地辟的灵根。镇元子乃地仙之祖，我也让他三分，你怎么就打伤他树！”悟空再拜道：“弟子实是不知。那一日，他不在家，只有两个仙童，候待我等。是猪悟能晓得他有果子，要一个尝鲜，弟子委偷了他三个，兄弟们分吃了。那童子发觉后，不停地骂我等，所以弟子一时气急，才将他树推倒。他次日回来赶上，将我等一袖子笼去，绳绑鞭抽，拷打了一日。我等当夜走脱，又被他赶上，依然笼了。三番两次，其实难逃，已答应了要给他医树。之前自海上求方，遍游三岛，众神仙都没有本事。弟子因此特来拜告菩萨，伏望慈悯，俯赐一方，以救唐僧早早西去。”菩萨道：“你怎么不早来见我，却往岛上去寻找？”悟空闻得此言，心中暗喜道：“造化了，造化了！菩萨一定有方也！”他又上前恳求，菩萨道：“我这净瓶底的甘露水，善治得仙树灵苗。”于是吩咐大众看家，自己手托净瓶，与悟空来到五庄观。见到镇元大仙后，悟空连连催促道：“大仙，趁早儿陈设香案，请菩萨替你治那什么果树去。”大仙躬身谢菩萨道：“这点小事，怎么敢劳菩萨下降？”菩萨道：“唐僧乃我的弟子，孙悟空冲撞了大仙，理当赔偿宝树。”三星在一旁说道：“既然如此，不须谦讲了。请菩萨都到园中去看看。”那大仙即命设具香案，打扫后园，请菩萨先行，三星随后。唐僧师徒与观中众仙，都到园内观看，只见那棵树倒在地下，土开根现，叶落枝枯。菩萨叫：“悟空，伸手来。”那悟空将左手伸开，菩萨将杨柳枝，蘸出瓶中甘露，把悟空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字，教他放在树根之下。那悟空捏着拳头，往那树根底下揣着，须臾有清泉一汪。菩萨便命人取来玉器舀水，悟空、八戒、沙僧扛起树来，扶得周正，拥上土，将玉器内甘泉，一瓯^[9]瓯捧与菩萨。

菩萨将杨柳枝细细洒上，口中又念着经咒。不多时，洒净那舀出之水，只见那树果然依旧青枝绿叶、浓郁阴森，上有二十三个人参果。清风、明月二童子道：“前日不见了果子时，颠倒只数得二十二个，今日回生，怎么又多了一个？”悟空道：“前日老孙只偷了三个，那一个落下地来，土地说这宝遇土而入。”

镇元大仙十分欢喜，急忙让徒弟取来金击子，把果子敲下十个，请菩萨与三星再次回到宝殿，一则谢劳，二来做个人参果会。菩萨与三星各吃了一个，唐僧始知是仙家宝贝，也吃了一个，悟空三人亦各吃一个，镇元子陪了一个，观中众仙分吃了一个。菩萨于是回上普陀岩，悟空又送三星径转蓬莱岛。镇元子却又安排蔬酒，与悟空结为兄弟。这才是不打不成相识，两家合了一家。师徒四人，喜喜欢欢，天晚歇了。

次日天明，收拾前进。那镇元子与悟空情投意合，决不肯放，又安排管待，一连住了五六日。那长老自服了草还丹，真似脱胎换骨^[10]，神爽体健。他取经心重，哪里肯再留下来。于是，一行人又再次踏上了漫漫的取经路。

智慧小锦囊

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道了自己犯下的错误，并努力改正，这就是最大的善。孙悟空知道自己推倒人参果树，必须要受到惩罚，便主动提出寻找仙方救活宝树，为此，他不辞辛劳，四处打听，这就是改正错误的最好方法。只有想办法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一味逃避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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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仙便纵云追赶唐僧师徒，追上后，指着悟空骂道：“你这个泼猴，胆敢在我观里，把我人参果树打倒，连夜逃跑，不要走！趁早去还我树来！”】分析：混元大仙的话，直指悟空犯下的错误，也暗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2] 【钺】古代兵器，青铜制，像斧，比斧大，圆刃可砍劈，商朝及西周盛行。

[3] 【日规】即日晷。古代测日影定时刻的仪器。

[4] 【元神】道家称人的灵魂为元神。

[5] 【悟空在半空中一听急了，连忙上前现身道：“慢着，我来下油锅了。不要炸我师父，还是炸我吧。”】分析：悟空时时处处护着师父，表现了他的忠心。

[6] 【八拜】指结为异姓兄弟。

[7] 【皓发皤髯】皓、皤都是白色的意思。白头发、白胡子。

[8] 【菩萨故意问道：“那万寿山有座五庄观，镇元大仙你曾会他么？”】分析：菩萨对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这里是明知故问。

[9] 【瓯】小盆。

[10] 【脱胎换骨】道教徒认为人在苦修得道之后,就能脱下胎，换上骨。现在常用来比喻痛改前非，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