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偷吃人参果

唐僧四人忽然被一座高山挡住了去路，原来这座山名叫万寿山，山中有一座观，名唤五庄观，观里有一位仙人，道号镇元子。那观里有一件异宝，天下四大部洲，唯西牛贺洲五庄观出此，名叫草还丹，又名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似这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果子的模样，就如不满三天的小孩模样，四肢俱全，五官齐备。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了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当日，镇元大仙接到元始天尊的简帖，邀他到上清天上弥罗宫中听讲混元道果，大仙便领着四十六个徒弟上天去听讲，只留下两个最小的看家，一个叫作清风，一个叫作明月。

临走时，镇元子吩咐二童道：“你两个在家仔细，这几天有一个故人从此经过，千万莫怠慢了他，可将我人参果打两个与他吃，权表旧日之情。”二童道：“师父的故人是谁？望说与弟子，好接待。”大仙道：“他是东土大唐驾下的圣僧，道号三藏，今往西天拜佛求经，那和尚乃如来佛的第二个徒弟金蝉子转世。”

唐僧四人来到五庄观，刚到二层门里，两个仙童就赶出来对他们敬了个礼，说道：“老师父，失迎，请坐。”唐僧在童子的引导下参观完大殿，上个香，问道：“令师何在？”童子回答道：“家师元始天尊降简请到上清天弥罗宫听讲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唐僧便让悟空去山门前放马，沙僧看守行李，八戒取些米粮做顿饭吃，等走的时候送几文柴钱。

那明月、清风想起师父的吩咐，便给唐僧献上香茶，又一同去人参园内，摘下两个人参果，奉给唐僧道：“唐师父，我五庄观土僻山荒，无物可奉，土仪^[1]素果二枚，权为解渴。”

唐僧见了，吓了一跳，远离三尺道：“善哉，善哉！今岁倒也年丰时稔^[2]，怎么这观里还吃人？这个是未满三天的孩童，如何与我解渴？”清风暗道：“这和尚真是个肉眼凡胎，不识我仙家异宝。”明月上前劝道：“唐师父，此物叫作人参果，吃一个不妨。”唐僧斥道：“胡说！胡说！他那父母怀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生下不到三日，怎么就把他拿来当果子？”^[3]清风解释道：“这是树上结的。”长老根本不相信他俩的话：“乱谈！乱谈！树上怎会结出人来？快拿走！快拿走！”那两个童儿，见唐僧千推万阻不吃，只得拿着盘子走了。那果子有个特性，久放不得，如果放时间长了便僵了，不能吃了。两人回到房中，便一人一个自己吃了。

没想到，这番话正被隔壁厨房里的八戒听了个一清二楚，便请悟空偷几个尝尝，悟空答应，并使了一个隐身法，到道房中取下摘果子的金击子，闯进后园。只见那正中间有棵大树，叶子却像芭蕉模样，直上去有千尺余高，根下有七八丈围圆。那悟空倚在树下往上一看，只见向南的枝上，露出一个人参果，真的像孩儿一般，手脚乱动，点头晃脑。悟空欢喜不尽，暗自夸赞道：“好东西呀！果然罕见，果然罕见！”

孙悟空爬上树去，手持金击子敲了一下，那果子扑通落下来，他也随着跳下来寻找，寂然不见，四下里草中找寻，更无踪影。悟空道：“蹊跷，蹊跷！想是有脚的会走，就走也跳不出墙去。我知道了，想是花园中土地不许老孙偷他果子，他收了去也。”于是念动咒语，叫得那花园土地前来。

土地听完悟空的话，连声喊冤，说道：“大圣，错怪了小神也。小神怎么敢拿去？就是闻也无福闻闻。”悟空不解地问道：“你既不曾拿去，如何打下来就不见了？”土地回答：“大圣只知这宝贝延寿，更不知它的出处哩，这宝贝却是只与五行相畏。这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敲时必用金器，方得下来。打下来，却将盘儿用丝帕衬垫方可。若受些木器，就枯了，就吃也不得延寿。吃它须用瓷器，清水化开食用，遇火即焦而无用。遇土而入者，大圣方才打落地上，它即钻下土去了。”悟空这才恍然大悟：“这等说，我却错怪了你了，你回去罢。”于是再次爬上树，一只手使金击子，一只手将衣襟扯起来，做个兜子等住。他敲了三个果，兜在襟中，跳下树，回到厨房里。那八戒笑道：“哥哥，可有么？”悟空解开衣兜给他看：“这不是？老孙的手到擒来。这个果子，也莫背了沙僧，可叫他一声。”于是叫来沙僧，三人一人一个。那八戒食肠大，口又大，拿过来，张开口，囫囵吞咽下肚，还不知道人参果是个什么味道，又撺掇着悟空再去弄几个来。^[4]悟空道：“兄弟，你好不知足！这个东西比不得那米食面食，撞着尽饱。像这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我们吃它这一个，也是大有缘法，不等小可。”就再也不理他了。

八戒心里不高兴，只管絮絮叨叨地咕哝，没想到那两个道童进房来取茶去献，正好听见八戒在嚷什么“人参果吃得不快活，再得一个吃吃才好”。

清风就起了疑心，对师弟说道：“明月，你听那长嘴和尚讲人参果还要个吃吃。师父走时叮咛，教防他手下人罗唣，莫敢是他偷了我们宝贝么？”他两个急急忙忙地赶到人参园里，倚在树下，望上查数。颠倒来往，只有二十二个，正好少了四个，便心知是有人偷吃了。两个童子气极了，便来到大殿上，指着唐僧，污言秽语不绝口地乱骂。唐僧有些莫名其妙，得知失了果子，便叫来三个徒弟询问。三人最初一口咬定没见过，唐僧便劝道：“徒弟，我们是出家人，休打诳语^[5]，莫吃昧心食，真要吃了他的，赔他个礼罢，何苦这般抵赖？”

悟空见师父说得有理，他就实说道：“师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听见那两个道童吃什么人参果，他想吃一个尝鲜，让老孙去打了三个，我兄弟各人吃了一个。如今吃也吃了，待要怎么？”

二仙童问得是实，越加毁骂，就恨得个悟空钢牙咬响，火眼睁圆，把条金箍棒攥了又攥，心中怒道：“这童子这样可恶，只说当面打人也罢，受他些气儿，等我送他一个绝后计，教他大家都吃不成！”悟空便把脑后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个假悟空，跟定唐僧，陪着悟能、悟净，忍受着道童嚷骂。他的真身出一个神，纵云头跳将起去，径到人参园里，抡起金箍棒往树上乒乓一下，又使个推山移岭的神力，把树一推推倒，那些人参果便全部都钻入土中去了，上边再没一个果子，才收了铁棒，回到原处。

两个仙童骂了半天，清风道：“明月，这些和尚也受得气哩，我们就像骂鸡一般，骂了这半会儿，他们都没吭声，是不是树高叶密，我们数得不明，我和你再去查查。”他两个又到园中，只见那树倒丫开，果无叶落，直吓得两人魂飞魄散。

明月道：“师兄莫嚷，我们且整了衣冠，莫要惊动了这几个和尚。这个没有别人，定是那个毛脸雷公嘴的那厮，他来出神弄法，坏了我们的宝贝。若是与他分说，那厮毕竟抵赖，定要与他相争，争起来，就要交手相打，你想我们两个，怎么敌得过他四个？且不如去哄他一哄，只说果子不少，我们错数了，转与他赔个不是。他们的饭已熟了，等他吃饭时，再贴他些儿小菜。他一家拿着一个碗，你却站在门左，我却站在门右，砰地把门关倒，把锁锁住，将这几层门都锁了，不要放他，待师父来家，凭他怎的处置。他又是师父的故人，饶了他，也是师父的人情；不饶他，我们也拿住个贼在，庶几可以免我等之罪。”清风闻言道：“有理，有理！”

他两个强打精神，从后园来到殿上，对唐僧躬身道：“师父，适间言语粗俗，多有冲撞，莫怪，莫怪。刚才只因树高叶密，不曾看得明白。才然又去查查，还是原数。”悟空心上明白，口里不言，心中暗想道：“说谎，说谎！果子都没有了，怎么还说不差，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唐僧这才说道：“既如此，盛饭来，我们吃了赶路罢。”那八戒便去盛饭，沙僧安放桌椅。二童忙取小菜，与师徒们吃饭，又提一壶好茶，两个茶盅，伺候左右。那师徒四人，刚刚拿起碗来，这童儿一边一个，砰地把门关上，插上一把铜锁。清风在门外骂道：“你们这个害馋痨、偷嘴的秃贼！你偷吃了我的仙果，已该一个擅食田园瓜果之罪，却又把我的仙树推倒，坏了我五庄观里仙根！若能让你们到得西方参佛面，除非是转背摇车再托生！”那童子将那前山门、二山门，通通上了锁，却又来正殿门首，恶语恶言，贼前贼后，只骂到天色将晚，才去吃饭。

唐僧埋怨悟空道：“你这个猴头，番番撞祸！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气儿，让他骂几句便也罢了。怎么又推倒他的树！若论这般情由，告起状来，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通。”悟空毫不为意地说道：“师父莫闹，那童儿都睡去了，只等他睡着了，我们连夜起身。”沙僧忧愁地说道：“哥啊，几层门都上了锁，闭得甚紧，如何走么？”悟空笑道：“莫管，莫管！老孙自有法儿。”八戒道：“愁你没有法儿哩！你一变，变什么虫蛭儿，满格子眼里就飞将出去，只苦了我们不会变的，便在此顶缸^[6]受罪哩！”唐僧道：“他若干出这个勾当，不同你我出去啊，我就念起紧箍咒，他却怎生消受！”悟空道：“师父你莫念，我决不负你，管情大家一齐出去。”说话之间，都已天昏，不觉东方月上。悟空道：“此时万籁无声，正好走了去罢。”说完，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个解锁法，往门上一指，只听得扑通一声响，几层门双簧俱落，呼啦地开了门扇。悟空先请师父出了门，上了马，八戒挑着担，沙僧拢着马，他又回到道房中，给两个仙童下了个瞌睡虫，让他俩一睡不醒，这才往西路而去。

智慧小锦囊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特性，人参果便有“遇金而落，遇土而入”的特性，悟空开始不知道，让打下的人参果钻进土里去了，经过土地神解释才得知。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像悟空这样莽撞蛮干，应该要提前进行分析，根据实际情况制定对策，才能少走弯路，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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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土仪】作为馈赠礼物的土产品。

[2] 【稔】庄稼成熟。

[3] 【唐僧斥道：“胡说！胡说！他那父母怀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生下不到三日，怎么就把他拿来当果子？”】分析：表现了唐僧的迂腐和慈悲心肠。

[4] 【那八戒食肠大，口又大，拿过来，张开口，囫囵吞咽下肚，还不知道人参果是个什么味道，又撺掇着悟空再去弄几个来。】分析：“囫囵吞咽”一词表现了八戒的贪吃，也符合猪的动物特性。

[5] 【诳语】骗人的话。

[6] 【顶缸】比喻代人受过或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