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女人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Joyce Carol Oates

《上午十一点》(Eleven A.M.),1926
她就把它藏在蓝色绒布椅子的椅垫下面。
她几乎是胆怯地用手指摸了它一下,然后猛然缩了回来,仿佛手指被灼烧。
不!这一切不会发生的,别胡扯了。
现在是早上11点。他承诺会到这里来见她,时间一直都是早上11点。
她做着自己最擅长的事:等待。
事实上,她以他喜欢的方式等着他:全身赤裸,但是仍穿着鞋。
他称之为胴体,而不是裸体。
(裸体是一个粗俗的词!而他是一名绅士,他反感粗俗的话。任何形式的粗话、言行举止——在女人身上出现。)
她表示理解。她也不赞成女人说脏话。
只有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粗话——该死的!天杀的。噢,见鬼……
但只有当她非常沮丧时,只有当她感到心碎时。
他可以随心所欲说自己想说的话。这是男性的特权——说着最粗俗的、最残忍的话,同时还要发出笑声——男人都会这样做。
然而他还可能会低声说:天啊!
有时,这不是他的咒骂,而是表达一种震撼。
天啊!你真美丽。
她漂亮吗?她微笑着表示认同。
她是窗边的女人,沐浴在纽约秋天早晨苍白的光线中。
在蓝色绒布椅子上等待着。11点了。
她昨晚大多时候是无眠的,清晨的时候,为了迎接他,她泡了个澡。
她将乳液擦满全身:胸部、腹部、臀部。
如此柔嫩的肌肤,太惊艳了……他的声音哽咽在喉。
起初,他几乎不敢碰她。但这只是最初的时候。
这是一个庄严的仪式,乳液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渗透进她的皮肤。
她在皮肤上擦拭着乳液,恍然如梦,她害怕自己的皮肤失去水分,因为那些暖气片的热气,以及她居住的马圭尔(大家都这么叫)——位于第十大道和23街处的这栋褐石公寓楼的干燥的、不流通的空气。
从街上看,马圭尔是一栋较旧的楼,但岁月的风霜给了它一些庄严的感觉。
但从里面看,就真的只剩下旧了。
比如这间房间里的墙纸,以及黯淡的绿色地毯,和这把蓝色绒布椅子——都是旧的。
燥热!有时她在夜里会醒来,几乎不能呼吸,喉咙干得像堵着一层灰。
她见到过老年妇女那脱水的皮肤。她们中的一些人其实并不算太老,60多岁的年纪,甚至更年轻。她们那薄若蝉翼的肌肤,干得像是蛇褪去的皮,白色皱纹如同迷宫般纵横交错,看起来很可怕。
那是她的母亲,她的祖母。
她们告诉她:别傻了,你永远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一直在猜测他的妻子有多大年纪。他是一个绅士,不会谈及自己的妻子。她不敢去问。她甚至不敢暗示他。他的脸会因愤慨而变得通红,他那幽暗的大鼻孔,此时像他脸上的洞,高频地收缩着,仿佛是闻到了不好的气味。他变得非常安静,非常僵硬,这是种危险的迹象,提醒她是时候撤退了。
但她还是会想,并幸灾乐祸:他的妻子并不年轻。她不如我这般美丽。当他看着她的时候,他脑海中想的是我。
(但这是真的吗?过去半年,自从上个冬天以后,自从圣诞节的长离别以后——她滞留在城市,而他随家人去往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很可能是百慕大,因为当他回来时,他的脸和手都被晒成了褐色——她就没有那么确定了。)
她从来没有去过百慕大,或是任何热带地方。如果他不带她去,她自己是不太可能会去的。
相反,她被困在这个房间里。时间总是早上11点。有时,她觉得自己被困在这把椅子里,在窗口向外凝望,强烈地渴望着——什么呢?
一栋正如她现在居住的楼房这样的公寓。一道在早上11点已经开始消散的狭长光线。
该死,她已厌倦了开始磨损的蓝色绒布椅子。
该死,她已厌倦了带床头板的这张双人床(他选的)。
当她还住在东八街一间位于五楼的、没有电梯的单人间时,她睡的,毫无疑问是张单人床。那是一张女孩的床,对他来说太小、太窄、太脆弱了。
考虑到他的腰围,以及他的体重——他至少有200磅。
全都是肌肉——他喜欢这样说(开玩笑)。而她会低声应和,是的。
然而他并没有看见她可能会翻白眼。
她已经开始憎恨她居住的这套公寓。时间永远都停留在早上11点,而她永远都在等着他。
她想得越多,她的愤恨就越是强烈,仿佛闷着的热气,即将爆发成火焰。
她讨厌他。因为他将她困在这儿。
因为他将她视如土芥。
甚至连尘土都不如,而是他试图刮掉的粘在鞋底的东西,他做这些时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这让她想要杀了他。
下次你再碰我!你会后悔的。
然而:在工作时,在办公室时——她招人妒忌。
办公室的其他秘书知道她住在马圭尔,因为有次她曾带她们中的一个过来参观。
她看到莫莉的眼神,那真是件快乐的事啊!
确实,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远不是她当秘书的工资所能负担得起的。
除了一点,房间里没有厨房,角落的一处凹壁里倒有个炉子,但她很难自己准备食物。她通常都去21街和第六大道的自动贩卖式餐馆解决吃饭问题,偶尔他会带她去其他地方吃晚餐(但每周至多一次)。
(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没有什么比看到一名女士狼吞虎咽更令人反胃的了,这是他说的。)
房间里有一个小浴室。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个私人卫生间。
他支付了大部分房租。她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他不等她说就主动将现金给了她,仿佛每次他都只是正好想起来。
我美丽的女孩!请不要说一个字,你会打破咒语,毁了这一切。
现在是几点钟?早上11点。
他来见她时会迟到。他来见她时总会迟到。
在列克星敦大道和37街的拐角处。他向南前行。
他戴着暗色的软呢帽,身穿驼毛大衣,吹着无聊的口哨。他个子不高,但给人一种很高的感觉。他也不是个壮汉,但如果有行人和他狭路相逢,他也不会让步。
不好意思,先生!看着点该死的路。
他不会乱了步伐,只是会在一定程度上留心周围。
他绷着脸,牙关咬得紧紧的。
一场谋杀呼之欲出。
窗边的女人,他喜欢想象这场景。
他站在三层楼下的人行道上。他数着褐石屋的窗户。他知道她在哪一扇后面。
天黑后,房间里的灯光照映在百叶窗上,让百叶窗仿佛拥有了一层半透明的皮肤。
那时他已离开她,或者,是在他来找她之前。
他来的次数日渐减少。他的日子被工作、家庭所占据。他的日子都是事先可以预知的。
在这里的夜晚,他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他脱去自己紧身的衣服:上衣、裤子、白色棉衬衫、腰带、领带、袜子,以及鞋。
但是现在女人周四放假,早上晚些时候来马圭尔挺方便的。
早上晚些时候变成下午,又变成下午晚些时候、傍晚。
他打电话回家,告知女仆——办公室有事走不开,不要等我吃饭了。
事实上,他最喜欢的是在窗边沉思的女人,因为在他的幻想中,这样的女孩从来不会说出粗俗的言辞或是有着粗俗的习性。她从来不会说平庸的、愚蠢的,或可以猜得到的事。他敏感的神经会被(比如)女人像男人那样耸肩或试图讲笑话、讽刺话所冒犯。他讨厌女人咧着嘴笑。
最糟糕的是跷二郎腿,那会让她的大腿变粗、变冗赘。那带着柔软毛发的、肌肉发达的腿,看起来令人厌恶。
百叶窗必须放下来。完全地。
他要的是黑暗,而不是阳光。这就是为什么黑暗是最好的。
静静躺着,不要动,不要说话。反正——不要!
自她从哈肯萨克市搬来这座城市,她已走过了一段漫长的道路,她需要歇口气。
她从未回头。他们当然称她是自私的、残忍的。
该死,他们那么利用她,如今她早就该被榨干了,仿佛骨髓一般。
“这是罪过。”她的波兰祖母生气地拨弄着念珠,大声祈祷。
谁他妈在乎啊!别来烦我。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华尔街的三圣一信托公司当文员。她浪费了三年青春,等着她的老板布罗德里克先生离开他(有病的)妻子和(情绪不稳定的)青春期的女儿,难道你不认为像她这样聪明的女孩会更明白事理吗?
她的第二份工作依然是在西14街的莱曼打字机公司当文员,但那时她被提拔为卡斯尔先生的秘书。这是那个老家伙至少能为她做的事,如果不是脸胖胖的斯特拉·切奇抢了本该属于她却没要她的位置,她能够做得更好。
有一天电梯坏了,她差点儿将斯特拉·切奇推进电梯井里。当时门哐当一声打开后,露出了一个可怖的、吹来阵阵阴风的洞穴,上面悬吊着一些肮脏油腻的绳索,像是丑陋的黑色大蛇般盘绕纠缠着。斯特拉尖叫一声,后退了几步,而她竟抓住了她的手,两个人都害怕极了——天啊,里面没有电梯!我们差点就死了。
过后,她后悔自己当时没推斯特拉一把,她猜斯特拉也会希望自己将她推下去。
第三份工作是为漏斗大厦的特维克房产经纪人和保险公司做事。这一次她是特维克先生的私人秘书——亲爱的,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她一直做着这份工作,只要特维克支付她足够体面的工资。并且他不会像去年圣诞节那样让她失望,那会让她想去死。
已经上午11点了。今天早上他会来吗?她因兴奋恐惧而颤抖。
她非常想要伤害他。这是惩罚!
那天早上沐浴后,她入了迷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从抽屉中拿出了缝纫剪。她注视着自己用手指测试了剪刀尖的锋利程度:非常尖锐,冰锥般尖锐。
然后她看着自己的手将缝纫剪藏在了窗户旁蓝色绒布椅子的坐垫下面。
这不是第一次她将缝纫剪藏在坐垫下面了。这也不是第一次她希望他去死。
有一次,她把缝纫剪藏在了枕头下面。
还有一次,藏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然而不管她多恨他,她却(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或是绝望,去杀他。
(杀人不是一个可怕的词吗?如果你杀了人,你就变成了凶手。)
(最好想想惩罚,公平的裁决。你除了缝纫剪外没有其他求助对象。)
她在生活中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即使她还是个孩子时,她也没有和其他小孩扭打过,或者至少不是经常扭打,或者至少她记得是这样。
他是压迫者。他谋杀了她的梦想。
在他离开她之前,他必须被惩罚。
每次她将缝纫剪藏起来,(她认为)她就更接近要使用它们了。只要刺,刺进去,就像他用自己的身体击打她,击打她的身体那样,他使用着她的身体,脸变得扭曲而丑陋,让人不忍直视。
这一行为不可想象,同时又不可撤销。
缝纫剪比普通剪刀更使得上力,因为它们要稍微大一些。
这把缝纫剪曾经属于她的母亲,她是一位技术非常好的裁缝。在哈肯萨克市的波兰侨民里,她的母亲是最受人尊崇的。
她也尝试过裁剪衣服。虽然她比不上自己母亲的手艺。
她需要修补自己的衣服——裙边、内衣,甚至是长筒袜。而且只要没有时间压力,针织、钩编,甚至打字都可以缓解紧张。
除了一种情况——这些信你打得很好,亲爱的!但是恐怕它们不够“完美”——你得将它们重新打一遍。
有时她憎恨特维克先生,就如同她憎恨他一样。
当受到威胁时,她可以牢牢抓住裁缝剪,她很肯定这一点。她从十五岁开始就一直是一名打字员,她认为,正是由于这种技能,她的手指不仅变得强壮,而且从不出错。
当然,她也明白:要是在尖锐如冰锥的剪刀尖刺进他的肉里之前,他发现了她的行为,那么一个男人只需一个手势,就能击落她手中的缝纫剪。
她必须迅速将他刺倒,她必须对着他的喉咙刺进去。
“颈动脉”——她知道那是什么。
不是向心脏刺去,她不知道心脏的准确位置。
它被肋骨保护着,而他的躯干又如此庞大、笨重——太多脂肪。她并不指望只靠一次快速出击,就能用缝纫剪将心脏绞碎。
即使是他那相对没那么多肉的后背,对她来说也是个威胁。她有着噩梦般的预感,缝纫剪的刀尖刺进了这个男人的后背,但是还达不到杀死他的深度,只是刺伤了他,他因愤怒和痛苦而大叫着挥动手臂,血流得到处都是。
因此,要刺向脖子,刺向喉咙。
男性的喉咙,它们和女性的喉咙一样脆弱。
一旦锋利的剪刀刺破他的皮肤,刺破动脉,他们俩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早上11点。
他的指关节轻轻敲在门上。哈啰。
转动钥匙,然后——
关上身后的门。接近她。
他的目光像蚂蚁一样,游走在她(裸露)的身体上。
这就像电影中的一个场景:男人脸上充满欲望的表情。那是一种饥渴、一种贪婪。
(她应该跟他说话吗?通常在这种时候,他几乎不会注意到她的话,他是那么全神贯注于他所看到的事物。)
(也许最好什么也别说。这样他就不会因她那带鼻音的新泽西口音而畏缩,并告诉她:嘘!)
去年冬天那场糟糕的争吵之后,她试图禁止他进入公寓。她拖来一把椅子,抵在门上,但是(当然了)他用蛮力将它一把推开。
尝试阻拦这个男人是非常孩子气的,也是徒劳的。他当然有自己的钥匙。
因为这件事,她被严厉惩罚。
她被扔到床上,脸被压到枕头里,她几乎不能呼吸,她含混不清地叫着,乞求他不要杀她,因为她的后背、臀部、屁股都被他用拳头重重地击打着。
然后,她的大腿被粗鲁地分开了。
我要让你知道你胆敢再这样做,会得到怎样的下场!你这个肮脏的波兰人。
当然了,他们和好了。
每一次,他们都会和好。
他会通过不给她打电话、疏远她来惩罚她。但最终他又会回来,她知道他会回来。
他会带给她一打红玫瑰,一瓶他最爱的苏格兰威士忌。
换句话说就是,她重新接受了他。
换句话说就是,她没有其他选择。
不!这一切不会发生的,别胡扯了。
她很害怕,但她非常兴奋。
她很兴奋,但她非常害怕。
上午11点,她会在卧室门口看到他,正往口袋里放钥匙。他非常专心地盯着她,这让她感觉到了作为女人的力量,即使只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
男人脸上充满欲望的表情。用力紧闭让他的嘴看起来像梭子鱼的嘴。
充满了占有欲的表情,他想的是——你是我的。
当然了,到这个时候她已经换好了她的鞋。
正如电影场景中那样,这个女人必须穿着一双男人为她买的迷人性感的高跟鞋,而不是平时一个人时穿的那双纯黑色平底鞋。
(尽管他们两人这样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是件冒险的事,男人还是很喜欢带着女孩去第五大道商场里买鞋。在她的衣橱中,至少有一打他买给她的昂贵的鞋,都是高跟的。它们穿起来很不舒服,但无可否认非常迷人。上个月她生日,他为她买了一双华丽的鳄鱼皮高跟鞋。他坚持要求她穿着高跟鞋,即使是只有他们两人在公寓里的时候。)
(她裸体时尤其要穿上高跟鞋。)
她看着男人炽热的眼神想着——他当然是爱着我的,这是洋溢着爱的脸庞。
她等着他的到来。现在是什么时候?——早上11点。
如果他真的爱她,他会带来一束花。
这是给你的补偿,亲爱的,因为昨晚的事。
他曾对她说,在他认识的所有女人中,她是唯一看起来骨子里感到快乐的。
骨子里感到快乐,这话真是好听!
她猜他指的是他所认识的成年女性。小姑娘在足够小、足够年轻时,骨子里都感到非常快乐。
如此不快乐。或是——快乐……
我的意思是,我很快乐。
骨子里,我很快乐。
我快乐,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
因此,当他踏进房间的时候,她会快乐地向他微笑。她会向他举起自己的手臂,仿佛她并不恨他,仿佛她不想他去死。
她举起手时,会感觉到自己乳房的重量。她能看见他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自己的胸部。
她不会向他大喊大叫:你为什么不像你承诺的那样昨晚来见我?你这个该死的浑蛋,你凭什么像对待你脚上的泥一样对我!
她不会朝他吼:你认为我会逆来顺受吗——像你鞋上的泥一样?你认为我会像你那该死的妻子一样,只管躺下来任你糟蹋吗?你认为一个女人就没办法反击吗?就没办法报复吗?
一件复仇的武器:不是男人的武器,而是女人的武器——缝纫剪。
这把缝纫剪曾经属于她的母亲,这是它合适的归宿。尽管她母亲从来没有如自己所愿的那样使用这把缝纫剪。
如果她能紧紧地抓住这把缝纫剪,用她有力的右手。
如果她能直指要害,如果她能毫无畏惧地刺下去。
如果她是那种女人。
只是:她并不是那种女人。她是一个浪漫的女孩,是让男人愿意送出一打红玫瑰、一盒昂贵的巧克力、各种(丝绸的、贴身的)衣着用品、昂贵高跟鞋的女孩。
她是那种会哼唱《鸳鸯茶》[1]的女人:鸳鸯茶、鸳鸯品,你爱我、我爱你……
早上11点了。他又要迟到了!
该死的,他讨厌这样。他总是迟到。
在列克星敦大道和31街交接处,接着向西转向31街,再走到第五大道,然后向南走。
向南走到不那么耀眼的曼哈顿南部。
他住在72街麦迪逊大道上:那是上东区。
她住在一个(他认为)相当好的社区——对她而言。
对于一个来自哈肯萨克市的小秘书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忍不住想停下来喝一杯,在那间位于第八大道的酒吧里。但是现在还不到早上11点。对于喝酒而言太早了。
中午是喝酒最早的时间,你必须得坚持标准。
中午就意味着午餐。当他吃商务午餐时,有饮酒的习惯。他会先来杯鸡尾酒开胃,接着继续来杯鸡尾酒,最后以一杯鸡尾酒结束。但他也会给自己划定界限,当他要搭出租车回到路程较远的钱伯斯街市区的办公室时,中午是不喝酒的。
他的借口是在市中心预约了牙医,这是没法推脱的事!
当然了,下午5点是小酌一杯的合适时间。下午5点的时候喝酒,几乎会被认为是“一天中的第一杯酒”,因为那时已经离吃完午饭很久了。
下午5点的小酌,是“晚饭前的小酌”。晚餐会在8点,或是更迟一些的时候解决。
他思索着自己在去她的公寓前,要不要绕路去趟贩酒店买瓶苏格兰威士忌。上周他带去她公寓的那瓶,几乎已经见底了。
(当然,这个女人是悄悄地在喝酒。她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酒。她不想让他知道。但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个狡猾的小贱人。)
第九大道上有一家贩酒店——三叶草小酒馆,他可以在那里稍作停留。
他期望着与她喝酒。有一件事你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小的波兰女人是非常好的酒友,并且喝酒能够转移对话的需求。
除非她喝得太多,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她的抱怨和各种指责。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生气时噘着嘴的脸,那并不是很漂亮。她的额头堆出深深的皱纹,就像在预演着十年或数年后她的样子。
这不公平!你承诺了却不给我打电话!你承诺了却不现身!告诉我你爱我……
——他已经听过太多次这些话,这开始让他厌恶。
很多次,他看起来是在听,但其实他已经快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斥责他了:是这个窗边的女人,还是他的妻子。
她学会了向这个窗边的女孩说——我当然是爱你的。别闹了,好么。
他也学会了对妻子说——你知道我有工作要做。我他妈地努力工作着。谁他妈在付账单啊?
他的生活是复杂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并没有欺骗这个女人。他也并没有欺骗他的妻子。
(好吧—也许他是在欺骗自己的妻子。)
(也许他是在欺骗这个女人。)
(但女人都希望被哄,不是吗?哄骗是性爱合同的条款)。
事实上,大概两年前他们才开始的时候——(天,居然这么久了,难怪他开始感到被困住、感到患上了幽闭恐惧症)他就告诉(甚至是警告)过这个波兰小秘书——我爱我的家人。我对我家庭的责任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事实上,他开始厌倦这个女人。太无聊了。她话太多了,即使她不说话,他也能听到她思考的声音。她的乳房是沉重的,并且开始下垂。她腹部的皮肤也开始变得松弛。有时当他们在床上的时候,他想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喉咙上,并且开始用力掐她。)
(她会发出多强烈的反抗?她不是一个小女人,但他很强壮。)
(那个与他有“厮打”—这是他用来谈论这事儿的词—的法国女孩就竭尽全力反抗,像一只狐狸、一只貂,或是一只黄鼠狼,但那是在战时,在巴黎,人们是不顾一切的,即使是一个年轻的、看起来像老鼠一样面黄肌瘦的女孩。帮帮我!帮帮我!但周围没有一个人。)
(当她们像鹦鹉或土狼一样,用某种鸟语喋喋不休时,更糟的是当她们尖叫时,他很难严肃对待她们。)
那天上午,他从家出发得晚了。该死的,他憎恨他那该死的、毫无缘由怀疑他的妻子。
难道他昨晚没有待在家里吗?难道他没有让那个女孩儿失望吗?——全都是因为他的妻子。
呆板的、冰冷沉默的妻子。天啊,她真让他感到厌烦!
她的疑神疑鬼让他厌烦,她受伤的感觉让他厌烦,她了无生气的被压抑起来的怒火让他厌烦。最糟的是,她的无聊让他厌烦。
当然了,他幻想他的妻子死了好多次了。他们结婚多久了?20年?还是23年?他曾认为能娶到一个富裕的股票经纪人的女儿是幸运的,然而这个股票经纪人并没有那么富裕,不过几年,他就破产了,还要问他借钱。
同时,妻子的美貌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了年纪的女性随岁月消逝的容颜。她脸上和身上的肉开始下垂。他幻想着自己的妻子死去(在一次事故中:与他无关),然后保险公司会给他一大笔钱:干干净净、随时可用的四万美元。这样他就可以自由地再娶一个妻子。
只是——他会想要娶她吗?
上帝!他感觉需要喝一杯。
现在是上午11点。这该死的浑蛋又要迟到了。
就在前一晚的侮辱和伤害之后!
如果他迟到了,事情就无可避免。她会刺向他,一直刺,直到他的鲜血流出来。她感到一阵解脱,最终老天为她做了决定。
她检查了藏在坐垫下的缝纫剪,发现了令人惊讶又不安的事,它的刀锋似乎呈现出淡淡的、消退的红色。是因为裁剪过红色的布料吗?但是她并不记得用这把剪刀裁剪过红色的布匹。
肯定是透过薄纱窗帘,从窗户中射进来的光线造成的。
她在触碰缝纫剪的时候感到了一丝安慰。
她不想用厨房里的刀——不,不要用像切肉刀这样的工具。这样的武器是有预谋的,而一双缝纫剪才是一个女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随手抓起来的东西。
他威胁我。他开始打我。掐住我。他警告过我很多次,他哪次心情不好时,会杀掉我。
我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上帝救救我!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听到自己大声地笑着。她排练着自己的台词,就像一名演员将要踏入明亮的舞台中央。
要不是她该死的母亲直接将她送去了文秘学校,她可能已经是一名演员了。她长得和百老汇里的大多数女演员一样美。
他就是这样告诉她的,那是他第一次要带她出去的时候,他送了她一打血红色的玫瑰花。
然而他们并没有出去。他们在东八街她那没有电梯的五楼房间里过了夜。
(有时,她会怀念那些场景,在下东区,她拥有朋友,走在街上,人们认识她。)
这样的赤裸让她感觉奇怪,应该说是穿着鞋子的胴体。
是时候给她的光脚穿上高跟鞋了。
她就像一个舞者。具体来说是那些出现在只为男人服务的聚会上,被称为艳舞女郎的舞者。她听说过有女孩在这些聚会上跳舞,她们跳舞时全都一丝不挂。她们一晚上挣到的钱比她当两周秘书挣到的还要多。
胴体真是一个花哨的词。装腔作势文绉绉。
有些东西她并不想看见:她的身体已不是一个女孩的身体了。在街上,隔着距离,她可能会骗过路人的匆匆一瞥,然而却经不起近看。
她害怕在镜中看到像她母亲一样的上了年纪的肥胖身躯。
并且当她一个人时,她坐在这把该死的椅子上的姿势——向前微倾,手搭在膝盖上,望着窗外高楼间那一束狭窄的光线——让她的腹部凸了出来,那是软绵绵的肚腩赘肉。
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件事时,真是当头一棒,当时她只是偶然瞥了一眼镜子。
这不是变老的讯号,只不过是增加了些体重。
亲爱的,这是为你生日准备的。你今年3 2岁对吗?
她脸红了,是的,32岁。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假装很急迫地要拆开礼物。(看盒子的大小、重量,她已经猜到里面又是一双该死的高跟鞋。)她因极度害怕而心跳加快。
如果他知道的话,那是她39岁的生日。
而那是去年的事了。40岁生日正向她飞速袭来。
她恨他,她希望他已经死了。
但是这样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这样他的妻子就会拿走保险金。
然而,她并不想杀死他。她不是那种伤害别人的人。
其实,她想杀死他。她没有别的选择,他很快就会离开她。她永远不会再见到他,她将一无所有。
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想明白了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她为最后的时刻在坐垫下面藏了一把缝纫剪。
她会声称他开始虐待她,威胁要杀死她,并用手指掐住她的喉咙,她别无选择,只能摸索到缝纫剪,在绝望中刺向他,一下又一下,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大喊救命,直到他肥重的身躯从她身上滑下去,抽搐着,往地毯上那一方绿色光亮处喷薄出鲜血。
他的年纪大于49岁,她很肯定这一点。
她在快速翻查他的钱包时,曾瞥见他的身份证。那时他张大嘴睡着觉,因醉酒打着鼾,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只犀牛在吸着鼻子。她看到他年轻时的照片时无比惊讶——那时他比她现在更年轻——他有着黑色的头发,茂密的、黑色的头发,眼睛盯着镜头,目光炯炯。他那时穿着美国陆军制服,英俊无比!
她思考着——这个男人去了哪里?我有可能爱上这个男人。
如今,当他们做爱时,她的思绪会抽离一会儿,幻想他还是年轻的时候。她能够对那个男人有些感觉。
要假装的事情太多了,这真的很累。
就像她要假装自己骨子里感到快乐。
就像她要假装看到他出现会高兴。
办公室的其他秘书没法负担起这栋大楼内的公寓,这倒是真的。
这该死的公寓,她起初认为它如此特别,现在她却恨透了它。他帮忙出了费用,数着账单算了很久,仿佛很怕多付钱。
亲爱的,这应该能让你渡过难关。让自己享受一下吧。
她感谢了他。她是会感谢他的好女孩。
让自己享受一下!就用他给她的这些钱,一把十美元的钞票,以及一张罕见的二十美元!天啊,她憎恨他!
她的手指颤抖着,紧紧地握着缝纫剪,手里只感觉到这把剪刀。
她没敢告诉他,她是怎么开始讨厌起这套公寓的。她会在电梯中碰到一些老妪,她们中有些人还用着步行器,她们盯着她看。上了年纪的老夫妇,也盯着她看。他们并不友好,对她充满怀疑。一名从新泽西来的秘书怎么承担得起马圭尔的房租?
三楼的光线幽暗,仿佛是灵魂的低级区域,光亮无法穿透。软绵绵的破旧家具和床垫已经开始凹陷,就像我们在梦里感受到却看不到的那些躯体。然而她依然每天都整理床铺,不管是不是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他不喜欢混乱。他告诉她,自己1917年在美国陆军服役时,是怎样学会整理好床铺的。
诀窍在于,他说,你要一起床就开始整理床铺。
将床单铺平,把边卷进去——紧紧地。不能有皱纹!要像你手的边缘一样平滑!再铺一次!
他曾是一名中尉。退伍后也保持军人作风。他对待自己犹如一名士兵,脊背僵直,仿佛他正忍受着痛苦——关节炎?弹片所致?
她不禁会想——他杀过人吗?用枪、用刺刀?赤手空拳?
她无法原谅的:每次做爱后,他会立即抽身。
黏糊糊的皮肤,毛茸茸的腿,肩膀上、胸上、肚子上惹人的毛发。她希望他能抱着她,然后他们可以一起不知不觉陷入梦乡,但这几乎不会发生。她讨厌感觉到他腿部的神经抽搐,讨厌察觉出他是如何在闻着自己,他每次完事儿后是如何喜欢从她身上抽身,这个浑蛋。
这个男人疯狂地想着做爱,然后突然一切就结束了——他们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前一天晚上,他没有出现,她等着他打电话来解释。从晚上8点到午夜,她一直等待着,依靠兑了一定比例水的威士忌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她认为终有一天,她会将刀尖锋利的缝纫剪用在自己身上。
在那几个小时里,她痛苦地等着他,同时憎恨着自己,然而电话最终响起时,她突然有了希望。
不可避免的,家庭危机。对不起。
现在是上午11点。她等着他的敲门声。
她知道他会迟到。他总是迟到。
她变得非常不安。但是:现在喝酒还为时过早。
即使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也太早了。
想象着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电梯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他在打开门前,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门。
他会急切地走进公寓,来到卧室门口——看见她正坐在椅子上等着他。
窗边的这个(裸体)女人,正在等着他。
他脸上流露出那种表情。尽管她憎恨他,她渴望他脸上出现那种表情。
一个男人的欲望是足够真诚的,它没法伪装。(她想要这样认为。)她不想认为这个男人对她的欲望是伪装出来的,诚如她对他的欲望一样,但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何必来见她呢?
他是真的爱她。他因为自己在她身上看到的某些特质而爱着她。
31岁,他认为这是她的年纪。不是32岁。
而他的妻子至少比她大10或12岁。像布罗德里克先生的妻子一样,她是有病的。
该死的疑神疑鬼。你听说过的每个男人的妻子都是有病的。
她疑惑,他们是怎么避开性这个话题的。一旦他们结婚了,有了孩子,一切就都够了。男人就得去别处满足性需求。
现在是几点钟?早上11点。
他迟到了。他当然会迟到。
在昨晚刚羞辱了她之后。因为想着要去戴尔莫尼科餐厅吃一顿丰盛的晚宴,她一整天都没进食,然而他一直没出现,并且打来的电话解释都很勉强。
然而在过去,他就做过这种出其不意的事。她认为他要和她分手了,她看见了他脸上的厌恶。没有什么比一个男人脸上的厌恶更真实了。但是,后来他又会给她打电话,在一周或10天后。
或者,他会来到公寓。在将钥匙插入门锁前轻敲房门。
在他脸上,几乎有一种愤怒、怨怼的神情。
没办法就这样离开。
上帝啊,你让我感到疯狂!
如果光线不是那么明亮的话,她喜欢在镜中观察自己。她要避开的,是浴室的镜子,因为它光秃秃暴露在外面,没有遮掩,被阳光直射。梳妆台的镜子则要柔和得多,更具包容性。梳妆台的镜子就是她这样的女人。
实际上她看起来比32岁年轻(她是这样认为的)。
比39岁年轻多了!
她噘起嘴的脸如少女一般,丰满的嘴唇涂着红色唇膏。她是一个阴郁的棕发女人,但是长得很好看,他知道这点。他见过街上和餐馆里的男人用目光追随着她,用目光剥去她的衣服,这让他很兴奋(她知道),然而如果她有回应,如果她四处看,他就会——对她生气。
她认为,一个男人想要的,是他的女人也被其他男人渴望着,然而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回应这些关注,甚至是注意到它们。
她永远不会将她的头发染成金色,她为自己本来的棕发美感到开心,她知道这更真实、更朴实。她没有半点虚假、做作、艳丽的感觉。
下一个生日,她就满40岁了。也许她会选择自杀。
尽管现在是早上11点,他仍在三叶草停了下来,点了一杯酒。加冰的伏特加。只喝一杯。
他兴奋地想着这个满脸阴郁的女人正等着他:坐在窗户旁的蓝色绒布椅子里,全身一丝不挂只穿了一双高跟鞋。
她有着丰满的嘴唇,涂着鲜红的唇膏。眼睑下垂,一头茂密、稍微有些粗糙的头发。身上其他部位的毛发,撩起了他的性欲。
虽然稍微有些恶心,但是很让人兴奋。
然而他又迟到了,为什么会这样?似乎有东西正拉着他,阻碍着他。再来杯伏特加?
他盯着自己的手表想着——如果我11点15分还没有到她那里,就意味着一切结束了。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了上来,他再也不用去见她了!
再也不用冒险失去对她的控制,伤害她。
再也不用冒险她会激怒他,并最终演变成一场“厮打”。
她想自己会再给这浑蛋十分钟的时间。
如果他在11点15分以后才到,那么他们之间就结束了。
她的手指摸索着垫子下的缝纫剪……在这儿!
她并没有打算刺杀他——当然了。不要在这里,在她的房间里,他会把血喷到蓝色的绒布椅子上,以及绿色的地毯上,她永远都洗不掉那些污渍,虽然她可以争辩——他试图杀死她。不止一次地,在激烈做爱的过程中,他会用手指掐住她的喉咙,她开始请求他不要这样做,请不要这样,啊,你弄痛我了。但是他似乎完全没听到,他因性的贪婪而变得发狂,如同一把气锤一样,用自己沉重的身体撞击她的身体。
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我不是妓女,也不是你可悲的妻子。如果你侮辱我的话,我就杀了你——我会为了拯救自己的生命而杀了你。
比如,去年春天的时候,他本打算过来带她去戴尔莫尼科吃饭,但一见到她,他就变得兴奋起来,这个笨拙的浑蛋打翻了床头灯,在灯光幽暗的房间里,他们在她的床上疯狂地做着爱,他们根本没出门,直到早已过了饭点。事后她偷听到他在电话中解释——她洗澡时走出淋浴间,不由自主、有些生气地来到门背后——当一个男人向妻子解释时,他的声音是多么稚嫩、多么懦弱。回忆起往事,她充满了鄙视和厌恶。
然而,他说他已经离开了他的家庭,他爱她。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仿佛一个盲人试着去“看”什么东西。他伤痕累累的脸上焕发着光芒。他需要她,如同饥饿的人需要食物。没有你我会死。别离开我。
好吧,她是爱他的!她猜想。
早上11点。他在第九大道和24街的交接口过马路。一阵风吹来,他的眼里进了沙粒。伏特加在他的血管里冲撞着。
他感觉已下定决心:如果她用责备的、阴郁的表情盯着他,他就会扇她耳光,如果她开始哭,他就用手指掐住她的喉咙,然后捏紧,捏紧!
她没有威胁说要去对他的妻子摊牌。而她的前任就这样做过,这是她的遗憾。然而,他认为她排练过这样的对峙。
某某夫人?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是你丈夫所爱的女人。
他告诉过她不是她想的那样。并不是他的家庭阻止他拿出全部的爱来爱她,而是他从未向任何人讲述过的,在战时、在步兵团、在法国时的生活。它们在他身上匍匐,让他仿佛要瘫痪。
在他身上发生过一些事,他目击过一些事,他还用自己的双手犯下过(一些)事。如果他们正在喝酒,那么他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悲伤、恐怖的表情。她不想去了解他对于悔恨的纠结。她会握住他曾杀过人(她猜想的()但只是在战时)的手,亲吻它们,然后将它们放到自己的乳房上,她的乳房有些痛,如同一位年轻的母亲急欲喂奶,急欲给孩子食物。
她说不。那是你过去的生活。
而我是你新的生活。
他已经步入大厅。终于!
现在是上午11点——他终究没有迟到。他的心在他的胸腔里有力跳动着。
肾上腺素一浪一浪袭来,自战争后他就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在第九大道,他买了一瓶威士忌,他还从街头小贩那里买了一打血红色的玫瑰。
这是要送给窗边的那个女人的。她要么杀戮要么被杀。当他打开门,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早上11点钟。在窗边的蓝色绒布椅子上,除了脚上的高跟鞋外一丝不挂的女人在等待着,其余时候她检查着藏在垫子下的剪刀,她摸到它们,觉得它们莫名其妙地温热着,甚至有些潮湿。
凝视着窗外一片狭窄的天空,她是安宁的。她准备着,她等待着。
(刘洲 译)
【注释】
[1]《鸳鸯茶》(Tea for Two)是1925年音乐剧《别,别,娜内特》(No,No,Na nette)中的歌曲,在1950年的美国电影《鸳鸯茶》中,主演多丽丝·黛(Doris Day)的演唱令这首歌更加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