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丝
薯片受潮了,奶酪呈橘色且嚼不动,这都没关系。她们一声不吭地吃着至尊脆片直到全吃完。
“昨天你走后我不能确定你还会来。我很抱歉把一肚子苦水都倒给了你。说实话,好长时间我都没想过这件事了。”
格雷丝把盘子冲洗后放入洗碗机。
“噢,不用道歉。这个故事真不可思议。理查德听起来像是一个很棒的男子汉。”
“我一直都很幸运。我们这一家人一直都很幸运,尽管理查德患病了。我希望我能让米西和简记得这些。要咖啡吗?”
“好的,谢谢。她们知道卡罗琳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再保留任何秘密。她们很小的时候卡罗琳就是她们最喜爱的故事了。给你。”
“谢谢。你找过她吗?”
“噢不。我不能这么做。那样不对。我无法取消我对她所做的一切。但愿我能,可是我不能。”
“如果她全然不知将会怎样?她怎么会知道?”
“她想要找我的时候,她自然会找。我想她会发现要找到我相当容易。我说得太多了。现在我想做一会儿听众了。给我说说你自己。你住在附近吗?”
“哦,好吧。其实我现在处于某种过渡期。我是说,我到这儿来消夏。我住在霍利奥克市的一个朋友那里。她出门了,我帮她看房子什么的。我在普罗维登斯[4]有一间公寓,有一份工作,还有一个男朋友。听上去我好像是离家出走了。今年三月份我就满40岁了,我想我可能是在经历人到中年的某种事情。”
“啊,是的。我清楚地记得40岁挺让我烦心。你最初就在普罗维登斯吗?”
“我出生在马萨诸塞州,但我是在克兰斯顿[5]长大的。”
“你的家人还在罗德岛吗?”
“实际上没有。也不是。他们,嗯,我的父母亲其实已经去世了。”
“噢,听到这个我感到非常难过。”
“没关系。我是说,他俩上岁数了。我是他俩的养女。”
“哦。”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昨天交谈过后不说会感到很尴尬。”
“你说你多大了?”
“今年三月我就40岁了。”
“你出生于——?”
“马萨诸塞州。格雷丝?实在对不起,格雷丝。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
“我想是的。是的。我是说,是的。”
“你是卡罗琳?”
“我想我是。”
“来车了?噢,天哪。对,米西来了。”
“嗨,妈妈。这个,接着。我做了一份千层面,开饭时我们可以加热一下。简会带一份沙拉,我告诉她再拿一瓶红酒。红酒蛮好的,对吧?我出发之前给她说的。她应该很快就到。哦,嗨。对不起。我竟然没看见你。我是米西。我是说,谁说我们不能喝酒?爸爸怎么样?”
“嗨,我是汉娜。我是——”
“他还好。今天他睡了很久。快来,咱们进去吧。他盼着见到你们呢。”
汉娜坐了下来。尽管米西用给婴儿和病人的那种温柔单一的调子在轻声细语,汉娜还是能听见每一句话。
“爸爸你感觉怎么样?你感觉舒服吗?嗒,我重新调一下枕头。看,好多了,不是吗?约翰和孩子们向你问好。周日我们全家都来,好吗?你高兴吗?天啊,你不会相信我在91大街撞上的那场交通事故。在斯普林菲尔德附近?肯定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什么的,不管是什么,我离得太远什么也看不见。妈妈,那个女人是谁?”
“那是汉娜。她是一名临终关怀志愿者。她在帮我解决困难。帮我办一些事儿。”
格雷丝看到理查德扬了扬眉。她移开了视线。
“继续吧。你来跟爸爸聊一聊。”
她回到厨房坐下。
“那是米西。有时候想插一句话都很难。”
“她看起来很和善。我该走了。让你——”
“请别走。留下吧。你会见到简,跟我们共进晚餐。我想这样。”
“好的。你肯定吗?要是你想让我这样。”
她们听见米西在隔壁房间轻声对理查德说着话。
“爸爸你想让我给你读书吗?我弄到了新出的‘猎物’系列。是约翰·桑福德写的吗?我想不起书名是什么了。肯定是啥啥猎物。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米西到厨房里来,从她的包里掏出一本书。
“我想我可以给他读一会儿。我弄到了一本新出的约翰·桑福德的书。叫《幻影猎物》,没错。等等,我来把千层面放进烤箱里。简在哪儿?我想现在她早该到了。”
她们听见她在隔壁房间开始给他读书。
“这儿有点不大对头,邪恶的冷冷低语。这座房子是现代派的遗迹,玻璃、石头还有红木——”
“他听见了我们说的话?”
“他知道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的?我是说,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听得见米西在读书,对吗?听一听。你听得见每一句话。这些天,我坐在这儿听他的呼吸声。我没有想到他能听见我们这边说的话。当然他能听见。刚才我告诉米西你是谁,他做了个鬼脸。”
“他做了个鬼脸?”
“他扬了扬眉,就像在说‘噢,真的吗?’就像在说‘算了吧格雷丝,我想你说过不会再保守秘密了’。”
“格雷丝,对不起。我觉得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不该这么做。全都不该。我决非故意——”
“亲爱的。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有一辆车开上了车道。
“那是简。”
“噢,妈妈。他还好吗?我昨晚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梦。我正开车过来,不管我开了多久,总是开不到。我是说在梦里。我担心他会在我到来之前去世,我开了很久很久,可是GPS总是显示我只行驶了42分钟。为什么是42分钟?难道这不奇怪吗?不管怎样,今早我一醒来就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可是开车过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这要是真的可怎么办?这要是某种预兆什么的可怎么办?我哭得太厉害了,只好靠边停车。我多么担心我开到了可他去世了。后来我想,如果我不再开下去我就永远不会到这儿那么这个梦也就不会成真。”
“亲爱的,别哭了。过来把那些袋子给我。他——”
“天啊,简。你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儿?他好端端的。我正在给他读书,你就像个疯子一样地闯进来了。”
简从米西身边挤过去,进了起居室。
“请你原谅我妹妹。她的情绪不稳定。”
“米西,没关系。她只不过有点儿心烦意乱。”
“那么,汉娜。对不起,是叫汉娜,对吗?”
“没错。”
“你是在为临终关怀做志愿工作?你真是太仁慈了。我能肯定你对我妈妈帮助很大。”
“哦,我的帮助真不算多。其实来这儿的护士做的事情才真有帮助。他们把我所做的事称作临时看护。我过来给你母亲一个喘息的机会,如果她需要的话。”
“我的家人和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相信你肯定还有更有益的事情要去做,所以——”
“米西,我邀请汉娜留下吃晚餐。”
“你邀请——噢,好吧。当然了,那会——挺好的。食物足够了。”
“现在我要去给你父亲进餐。你们这些女孩为什么不把桌子摆好?我去叫简过来帮忙。”
汉娜和米西摆放餐具的时候听见格雷丝和简在对话。
“等等,她是谁?”
“我告诉过你。她是来帮忙的,也来陪我。”
“那么现在她就成了一个好朋友,要参加我们的家庭晚宴?才两天的时间?”
“三天,是的,她已经成了一个要好的朋友。我需要你给你的父亲和我一点隐私空间。别再像一个小屁孩儿似的,过去好好自我介绍一下。你真让我难堪。”
简进了厨房,走到她放袋子的台面旁。米西和汉娜瞅着她打开一瓶红酒。简拿着红酒到餐桌边,倒了三杯酒,然后坐下来。米西举杯无声地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她俩开始喝起酒来。
米西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手机。简把乔斯几天前留在桌子上的小册子摆弄来摆弄去。汉娜在看自己的双手。每个人都紧张地听着格雷丝给理查德说的耳语,可是声音低得无法听见。
格雷丝出现在门口。
“你们能进来一下吗?你们的父亲和我要和你们谈话。”
米西和简站起身来。
“汉娜。你也来。请吧。”
四个女人站在理查德的床边,简和米西站在一边,格雷丝和汉娜站在另一边。理查德和汉娜第一次四目相对。理查德笑了。
“米西,简,你们还记得卡罗琳的故事……”
(曹雷雨 译)
【注释】
[1]960年代的美国社会较为保守,反对堕胎。当未婚女孩怀孕的时候,往往会被 家人送到带有基督教背景的收容所。圣玛丽之家即上文的圣玛丽未婚妈妈之家,就是此类收容所。
[2]指1968年版。
[3]指1999年版。
[4]罗德岛州政府所在地。
[5]罗德岛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