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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条大路通书法
1.5.12 36 误会『史书』 书法版的刻舟求剑
36 误会『史书』 书法版的刻舟求剑

史书,就是史官之书,至于隶书,是史书在汉代特定的所指。而史书可以说历代都有,因为历代都有史官。

我国自古就有设立史官的制度。关于制度,儒家言必称三代,三代的史官,在文献中都有反映。《吕氏春秋·先识览》记载夏桀无道,“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但夏桀愈加昏庸残暴,结果终古“出奔如商”。商末,纣王无道,殷内史向挚也载其图法逃亡至周。

周朝的史官,大致可以看《周礼》。《周礼·春官》中有五史,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御史。史的职责主要是掌管国家的一切文书,在祭祀、朝觐、盟誓等场合负责宣读。除了掌管,当然也有书写的职责,如内史负责书写王命,外史负责书写外令。

如果说《周礼》完善的体系不无理想的成分,史的职责及其活动见于其他文献,则斑斑在焉。比如,《左传·昭公二年》记载,韩宣子聘于鲁,“观书于太史氏”,见到了《易象》和《鲁春秋》,并说了“周礼尽在鲁”这样的名言。

在文字使用并不普及的上古时代,史,就是掌握文字的特定人群。文字一开始便被赋予神秘的色彩,可能与史这个身份、职责有关。造字的始祖仓颉、沮诵,就是黄帝的史官。《淮南子》说:“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春秋元命苞》记载仓颉有四只眼睛,而且眼有灵光。除了人的神秘,其职责也极具神秘性。比如,掌管文书之外,在重大的祭祀活动中,史也参与占卜,《周礼·春官·大史》:“大祭祀,与执事卜日。”说的就是大史参与大卜的占卜。《周礼·春官·占人》也载“史占墨”,即史与君、大夫、卜人共与占蓍。不仅如此,史还兼有沟通天人,解释天象的神秘职责,所谓“主知天道”。所以,《国语》说:“吾非瞽史,焉知天道?”言外之意,瞽史便是知天道的人。《左传·哀公六年》记载,这一年,楚国的天上“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楚子使人问周太史,周太史说恐怕是你们的君王要有麻烦。

按照服虔的说法,“诸侯皆有大史”,那么,如果韩宣子的出国观摩可以解释为取经的话,楚国面临灾异不能自圆其说,须求助于周,楚国史官的不称职显然易见。这让我想起殷墟甲骨文的“同版并 卜”现象,即两个贞人的占卜记录用同一种风格的字体刻在同一块甲骨上,这究竟是某位贞人的不善书写,还是史的大包大揽?不管怎样,贞、卜、史总有不“善书”者厕身其间,从一个方面可以看出,书,是需要天生的资质的。所以,尽管史兼职占卜每见于《周礼》,但贞、卜兼史职却没有见到。郑司农云:“贞,问也。”甲骨文中几乎无处不在的“某贞”,只是祝诰等职事。

倒是金文中屡见的“册”,便是文献中的“作册”,据此可以看出卜、史职责可能互有出入。《尚书·洛诰》:“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逸是作册的名字,这一点在下文显得更清楚:“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从这一段我们可以看出作册在祭祀活动中的身份及其担当的职责。本句孔安国《注》:“王为册书,使史逸诰伯禽封命之书。”也就是说,作册的身份就是史。洛阳马坡出土的《作册夨令簋》《夨乍父丁彝》文末也出现了作册的名字,这两位当是留名于铭文的周史。

作册所以称为作册,因为他是册的实际作者,作册,就是书写册,册,就是策,“百名以上书于策”。当然,除书写之外,他需要一并司职祝、诰等一系列活动。从《洛诰》这一段看,命出于王,但很可能作册也有代王司命之职。比如,《祭统》:“史由君右,执策命之,再拜稽首,受书以归。”这里受的意思是藏。《周礼·春官·司干》:“既舞则受之。”郑玄《注》:“受,取藏之。”命、藏书皆由史实施。后来,史负责收藏管理档案文书的这一职责延续了下来。

正因为贞、卜、史的职责互相交织,而文献中并未见贞、卜的书写职责,郭沫若就直接把贞人看作书写者,这或许没有太大问题。但书写是史的天职则无疑,所以,在书法史上有一个概念——史书。

史书就是因为史而得名的,是史官之书。

史,与书结下不解之缘始于黄帝史官仓颉、沮诵造字,这一点我们容易理解,但是我们往往小看了“史书”这个概念,以为它就是隶书。实际上,至少现在可以见到的文献中,史书还指籀文。不论籀文的作者是史籀,就是《古今人名表》中的史留,还是史籀是太史讽读的意思,籀文都与史有关。

《汉书·元帝纪》文末《赞》说,元帝多才艺,善史书,对此,颜师古的《注》引用应劭的话,说史书是“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大篆”,《艺文志》的小学类也说《史籀篇》是周代史官教学童的书,这大概就是籀文被称为史书的由来。李贤在注《后汉书》的时候,仍然以史书为籀文,如《孝安帝纪》说安帝年十岁,好学史书,《邓皇后纪》记邓皇后六岁能史书,李《注》都说史书为周宣王太史籀所作大篆十五篇。

实际上,前后《汉书》记两汉人物善史书,如顺烈梁皇后、宗室刘睦等,所善史书都是隶书,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有详细的论述,这无疑是正确的判断。但前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史书的概念虽然一直沿用,而其所指随时代变迁,可以说史书是一个变动不居的字体。这一点隶书这个概念与之酷似。隶书最初指汉隶,而后起的真书也曾有隶书之名,所以,唐代的文献中称欧阳询、虞世南等人善隶书实属正常。

和隶书一样,史书是由创造者,同时也是使用者得名的,而它的使用者史作为一个职业、群体,在古代长期存在,所以,史书的名字就一直存在。可以说,只要有史,就有史书。这是文献中同一个史书的名字,而所指却风马牛不相及的原因。

2018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