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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风格？英文中风格这个词也是形式的意思，但在书法中，风格和形式却有所不同。形式侧重笔墨外在的描述，它一般由笔法、字形以及行与篇的结构逐层构成，而书法的风格，至少还应当在此之外涉及墨色、气韵、神采等等。不仅如此，风格甚至应当包括作品的实现过程，即书写。比如，一定的笔墨效果，可以表现出迟与速、躁与润等非视觉的感受，这无疑将严重地影响到风格。

不能否认形式某些时候也颇具意味，但形式对于感官提示的复杂程度远不如风格，甚至大多数情况下没有提示，虽然这个时候它一样可以分析、可以研究。而风格任何时候都是对多种感官综合的深刻的调动，因此，凡是风格都是复杂的。甚至可以说，形式是机械的，最多是科学的，而风格则是人文的、精神的。

究其实质，书法的风格是人格的笔墨化。什么是笔墨化？就是不从其他的言行举止去表现人格，而是从写字表现出来。所以，书法史上有“书如其人”说。五丈原上有署名岳飞的行草书《诸葛亮前后出师表》，共计四十几块刻石，篇幅浩大，加以书法潇洒飞动，刚劲有力，大开大合，这样的文章以及书法风格都与岳飞十分契合。所以，不管这个书法是不是岳飞真迹，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朱元璋还在后面题了八个字：“纯正不曲，书如其人。”

风格是客观存在的，可以说，书法一旦诞生，便具有风格。但是，将风格的探究上溯至人本身，是艺术研究走向自觉以后才可能达到的深度。《说文解字·叙》有一句名言：“书者，如也。”然而，这里所说的如，是仰观俯察的结果，即使涉及人本身，也是将人视之如同万事万物，是向外的观照而非自觉的内省，它与风格、人格毫无瓜葛。但是，“书者如也”这个命题，有时候被错误地当成了风格与人格关系最早的揭示。实际上，虽然风格是客观存在的，但风格的明确意识却是后天形成的。在汉代，即使到了后汉，书法中的人格也并未觉悟，自觉的风格意识也尚未形成。《说文解字·叙》中这个著名的命题，实际上是对早期汉字的象形性、指事性的阐述，正如后来段玉裁《注》所说：“谓如其事物之状也。”

这个命题在虞世南那里似乎已经与风格联系起来。虞世南《书旨述》说：“书者，如也，述事契誓者也。”我以为“誓”，在此无论如何也脱不了人的干系，大体可以解释为思想意志，“契誓”就是合乎意志的意思。那么，在虞世南看来，书是对人的意志的表达，这个观念更进一步，必然导致风格即人这样的认识成果。

至刘熙载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许慎关于造字的命题就完全演绎为书法风格的命题，风格的实质是表达人，风格即人这一艺术法则被表述得清清楚楚。回顾历史，“书如其人”的风格观深入人心，但与“书者如也”的象形观不容混同。

词是有感情色彩的，风格这个概念也不是一个不偏不倚的描述，而是颇具感情色彩的。并非书法中的一切笔墨特征都可以称之为风格，风格是积极的、正面的特征最概括的表达。不同的书法风格理论上讲并无优劣之分，但是风格却是优势笔墨的体现，劣势，即恶俗之笔墨是不可以妄称风格的。由于笔墨的不断优化，风格也会不断地优化，以至出现事实上的雅俗与高低之分。尤其是孙过庭说的“任笔为体，聚墨成形”，虽然也貌似一种风格，其实是任性的涂抹，是斩断传承的别出心裁，都只是十足的自我，与风格相去甚远。

风格当然是针对个体而言的，但形成风格的因素及其过程却一定能够条分缕析，从而表现为前人共同的经验，或者说，风格是崭新的，而风格的成因却是旧有的。所以，风格不可以预设，却可以塑造，可以锤炼。塑造必须求诸先民共同经验的积累，一个具体的书法家对这种经验熟练掌握，有所抉择，重新组织，自觉运用才可能形成风格。所以，风格不是可以轻松获取的，一个人必须经过千锤百炼而后可以言风格，在废纸三千、参透笔理、独出机杼之前是不遑奢谈风格的。

风格的锤炼往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一个可以直接套用，生吞活剥为我所用的风格，因为，风格的形成同时需要内求。禀赋即风格，或者说，风格存在于人的禀赋之中，它当然不会以某种艺术形式存在，否则，人天生就会是艺术家，它只是以人的本能形式存在。人的本能形式通过漫长的学习，可以外化成为行为方式之外的艺术方式，这个转化的过程，就是风格形成的过程。俗云“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把这句话用于说风格与人的关系，那么，风格是可以改变的，而禀赋因素是不可以移除的。

风格为何是可以改变的？因为风格不是体，而是用。刘熙载《书概》说：“意，先天，书之本也；象，后天，书之用也。”这里所谓的意，是人的禀性，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多面体，而象，是成形于纸上的笔墨。禀性中多方面的特质并不是一次性在笔墨之中全部体现出来，而是阶段性、选择性地表现。因此，风格可以激发，可以发现，可以变化。风格是一个复杂的高级感受，即使是所谓某一种风格，究其成因，也不是一，而是多。所以，书法风格的表象在笔墨，但风格的形成绝不仅仅在于笔墨。

黄庭坚说：“学书须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若其灵府无程，政使笔墨不减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实际上黄庭坚的这段名言，也是关于风格形成的理论，简言之，就是不断提高字外功夫，形成自我风格，锤炼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