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识草 就像识字

草书若不经过专门的学习则不能熟练识字，更不用说自如地书写。因此，识草是学习草书的首要任务。但这不等于说写草书之前必须会识读草书，识草与写草是一个统一的过程，就像识字与写字一样。

草书常用字虽以千计，但也不必望而生畏，若方法得当，勤勉向学，对一般人而言，一年半载基本可以解决草法问题。

初学草书，常常会有一个疑问：是不是要熟读草书字典以企掌握草法？我以为这样做，其诚固然可嘉，但绝不是行之有效的高明办法。大凡字典之类的工具书，用处在于偶尔翻检，以备急需，只是学习的辅助手段，汉语字典、其他外文字典无不如此，草书字典亦如此。若要用工具书来掌握一套语言文字，包括草法，无疑如刻舟求剑，胶柱鼓瑟，只能事倍功半。

至于宋代以来流行的《草诀百韵歌》（图四十一）以及近代以来的《章草草诀歌》（图四十二），作为字典一样的参看固无不可，下大功夫临摹就没有必要了。不仅不必，反而有所束缚，使人难成大局。

这两部诗歌虽称韵文，实则文意艰涩，与《千字文》相比难称佳构，尤其《章草草诀歌》堪称佶屈聱牙，往往莫名其妙。书法则因辗转流传，多人措手，不复神采飞扬，难称高妙入微。两者的着意之处都在字法，而按验古帖卒不可通者也并不少见。所以，这样的歌诀，煞费苦心却非正途。

死记硬背工具书，绝不能代替日常的学习。识草的日常学习就是临摹碑帖。从哪一家的哪一帖入门既有艺术风格的考虑，一般也包含识草的意图。

图四十一 《草诀百韵歌》

图四十二 《章草草诀歌》

识草也是识字，从临摹入手识草，碑帖的选择当然要考虑字法的规范。比如祝枝山是明代草书大家，但学习草书若从祝枝山入门，就已经失去严格规范的识草要义。明代草书固然名家辈出，卓然大家各能擅名一时，祝氏也允当其人，但明代是草书繁荣的时代，而非确立草书规范的时代。

历史上真正的草书大家，其书法风格的奠定无不伴随着字体规范的确立，草书的规范，还是非晋唐莫属。王羲之的《十七帖》，唐人孙过庭的《书谱》，都路数雅正，字法规范，堪作识草的不二法门。草书从汉代以来的章草，发展至东晋成熟的今草，在笔势优美的表象之下，实际进行的是一场字法的革新完善。王羲之集历代草书之大成，创立了今草的规范，所以《采古来能书人名》说他“博精群法”，羊欣说他“古今莫二”。创立字体规范是王羲之成为书圣、草圣的深层次原因。草法的基本准绳就是王羲之草书，而王氏草法最集中的体现就是《十七帖》。在草书方面，孙过庭是谨传王氏家法，入于阃阈的第一高手。从艺术而言，他的草书多传承之功，殊乏创新，然而这也正是其草书堪作范本的可贵处。其代表作《书谱》真迹流传1300年，是识草、习草的正宗。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各家书写的《千字文》。《千字文》在书法史上是一道独特的文化奇观，它是将书法的艺术性和识字的实用性完美兼顾的伟大典范。所以，历代名家传写不断。最著名的有隋智永、唐怀素等规范如教科书的真草及小草《千字文》，当然怀素和张旭也都留下了狂草《千字文》杰作。它们既是狂草艺术的史诗，也是狂草之法的经典范本（图四十三、图四十四、图四十五、图四十六）。

这些经典法帖都是草书入门的好范本，勤奋临摹，常用字草法自然可以谙熟于心。基本规范掌握之后，可以遍涉历代行草书之迹以求博大。晋唐草法固然雅正，但数量毕竟有限，仅学晋唐必然会遇到无法克服的繁难字，也不容易实现书法的融会贯通，所以，还需要下学宋元明清。有了晋唐草法的基础，这时候的学习可以只是领略，就能收非常之效。草法如同其他任何字法，有常有变，尤其明清以来变化无常，䮞驳显著，而数量颇丰，陶然其中就能见多识广，运用自如。因为心中有晋唐秩序，稍遇变化，就能补充新知，渐成博大格局。

①图四十三 隋 智永《真草千字文》

②图四十四 唐 怀素《小草千字文》

③图四十五 唐 怀素《大草千字文》

④图四十六 唐 张旭《断千字文》

要做到草法雅正，千变万化不失矩度，仅学习草书还不够，还要旁通其他诸体，以至六书之法。这当然是没有穷尽的要求，也是识草必须追求的境界。如草书“举”字与“集”字颇为相似，但实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要真正理解这两个字的草法，一是要知道“隹”的一般草法，用于集字已生变化，这一点一般容易掌握，而“举”字草法的来历，习草书者十之八九不甚了了，执着于“举”的字形，必然南辕北辙。实际上，这个草法，出自战国古文，从乙从未，这样便和草书字近在咫尺，演变之迹一目了然。它并不是繁体字“擧”的草法，因为古文废除而秦系文字隶变成为正宗。、擧异体字，就被当作擧的草写了。正是从这类现象，我提出草书诞生在秦汉之际，但草书的萌芽可能要上溯至先秦，不仅如此，草书的来源不是隶书，它和隶书同源异脉。这样追本溯源地理解草法，当然是极高的要求。

戴震说：“一字之义当贯群经。”草法的学习何尝不是如此。必须将识草贯穿于经典碑帖的临摹和自己的创作实践之中，所习得的草法才是活跃的，才可以运用自如，信手拈来。

2017年6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