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易》与哲理养生
中医有句俗语:药养不如食养,食养不如精养,精养不如神养。
“养神”也就是培育起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养神是养生的重要内容,只有精神健康,才能真正长寿。
中国养生学认为,精、气、神乃人身之三宝,是祛病延年的内在因素。精与气是神的物质基础,精气足则神旺,精气虚则神衰。
神,在人体居于首要地位,唯有神的存在,才能有人的一切生命活动现象。古代养生家指出:
神强必多寿。(张介宾《景岳全书》)
只有脑神健全,才能主宰生命活动,处于阴阳平衡的正常生理状态。所以说,精盈、气充、神全,为养生长寿之本,而调摄精、气、神的关键又在于养神。
所谓养神,主要是指注意精神卫生。要做到平和、从容、安静,不可怨天尤人、急躁易怒。如果人们只知道养身而不懂养神,则难以健康长寿。
自古以来无数事例表明,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的人,能过古稀之年者不多见;而胸怀开阔、情绪乐观者,往往可享高寿。现代医学也证实,人类疾病有50%到80%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引起的,如高血压、心动过速、神经衰弱等。
一、《周易》的快乐主义
人生似梦,如露如电,怎样在变化万千的诸多境遇中保持心灵的安定,怎样在俗世纷扰中持守生命的尊严、把握生命的底线?这是中国历代学者一直试图要解决的问题。
那么如何解决?《周易·系辞上》说:
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
《周易·文言传》说:
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
(宋)苏轼 《成都西楼苏帖·问养生帖》
意思就是不要让外部因素干扰你的内心,即使一生默默无闻也不会觉得苦闷,即使你的想法和做法得不到别人认同,也不觉得苦恼。喜欢了、愿意了,就去做;不喜欢、别扭了,就不必勉强自己。这就是乐天知命。做到了乐天知命,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烦恼忧愁呢?
后世思想家在此基础上又概括出一句话:寻孔颜乐处。这句话来自周敦颐,是宋明理学的一个重要命题,也是儒家文化中一个重要命题。孔子称赞颜回说:
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
孔子自我评价是: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
孔子还说过: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与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人生境遇虽然千回百转,但不外乎顺境和逆境两种。而儒家思想一再提醒我们,顺也好,逆也罢,都应喜乐陶陶,不为外物所役,方可保持生命独立和尊严。
通观儒家经典著述和儒者人生经历,无不贯彻这种乐天知命的快乐主义。孔子说: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述而》)
孟子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
这种既入世又出世、既怀抱家国天下之志又心存山水林园之思的张力,在儒家思想中被调适得张弛有法、秾纤合度。
“寻孔颜乐处”,可以保证一个人无论处在何种时遇中都可从容优雅、恰如其分、自得其乐——于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乐,是始于个人情感、终于审美境界的概念,不是基于理性和认知的概念。乐天知命,是因为对上天赐予生命怀有感恩之心,对天地自然的变化无常怀有敬畏之心,对自然万物的生长怀有关怀与欣赏之心。这里的“知”不是知识与理性,不是如西方文化那样探究真理、追溯本体,而是对天地万物生化无穷的诸般情态进行效法、模仿与顺应。
“乐”源于对生命本身的情感与领悟,源于对生命的敬畏、尊重、关怀和欣赏。因为生命本身就是美的,生命的历程在显现美,所以不要因路途崎岖而忘记欣赏一路行来的风景。
(明)沈周 《溪山渔隐图》
但是究极而言,乐亦是建构的,并非先验自明、无须论证的。换言之,乐,并不意味着世间并无悲苦,而是明知人生虚无悲苦,仍然快乐满足向上地活下去。所以人生之无常与入世之健行、生命之虚幻与生活之实在,在儒家思想中常常交错混杂进而被奇妙地融合无间。
中国诗歌对废墟、荒冢、历史、人物,对怀旧、惜别、乡土、景物不断地一唱三叹……它展现和宣说的是,这些事件、景物、人生、世界、生活、生命,即使虚无空幻,却仍然饶有意义和充满兴味。……虽知实有为空,却仍以空为有,珍惜这个有限个体和短暂人生,在其中而不在他处去努力寻觅奋力的生存和栖居的诗意。……尽管深知人死神灭,有如烟火,人生短促,人世无常,却仍然不畏空无而艰难生活。(李泽厚《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
李泽厚认为中国文化是一种“乐感文化”。“乐感文化”由于没有人格神,所以“少有对上帝、对星空,对‘奇迹’的惊畏崇赞,也少有对绝对空无或深重罪孽的恐惧哀伤,也没有那种人在旷野中对上帝的孤独呼号”。
乐感文化关注现世人生,往往在肯定生命和日常生存中去追寻幸福,所以中国大概是世界上发现自然美最早的国度。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对于自然之美的发现和领悟,中国先民最早把价值维度、伦理维度和审美维度融合为一,中国文化因此呈现出物我浑然的审美意境。
从《诗经》的托物起兴到《论语》的曾晳之志,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中国人常常将内心之忧喜、伦常之善恶、人生之起伏寄托于自然风物,借景生情,借景抒情。这种思维方式造就了中国文化主客不分、天人合一之独特风景。
二、《周易》的诗意生活
中国传统文化是以生命与生活为核心的文化,是诗意的文化,是审美的文化。天人合一的生存方式本身就是一种审美的生存方式和诗意的生存方式。在《周易》思想中,需要我们来体悟的生命之美主要体现在三点:一是生生之美,二是时中之美,三是德性之美。
(一)生生之美
生命之美首先体现在生生之美。《周易·系辞上》说:
生生之谓易。
何谓“生生”?就是“生”的希望、“生命”的力量、“生生不息”的大化流行。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时间不停向前,生命永不休止。
(清)赵之谦 《春意图》
儒家以血缘关系为基础,衍生出一整套合理的礼教系统,其最为根本的源头就在一个“生”字。孟子说:
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
非常贴切地描述了儒家伦理起源于生命个体与生俱来的血缘亲爱之情感,最终走向的是万物一体的美学境界。
儒家这种源于自然、终于审美的伦理美学,到了宋代理学那里被揭示得尤为深刻,其重要表现就是以“生”释“仁”。
理学家认为天理最根本的特质就是“仁”,而“仁”最根本的内涵就是“生生不息”,程颢说:
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二程遗书》卷十一)
朱熹也说:
生底意思是仁。仁是天地之生气。(《朱子近思录》附录“朱子论性理”)
理学家主张人们的行为要顺应上天的好生之德,对世间万物的生命怀有尊重乃至欣赏的态度,并由这种尊重和欣赏来契会和体悟那唯一至善的生生不息的天理,最后达到自身生命与天理一体无隔。
所以我们看到,宋代理学家们对“生生”之道体会尤为深切。周敦颐“窗前草不除”,他说:“吾好观万物生意。”程颢喜欢“观鸡雏”,认为“此可观仁”。张载好观驴鸣,说:“与自家意思一般。”
表面看来,这似乎有些愚蠢,但是实际上较之于功利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美学的生活方式,它贴近自然,无拘无束,天人合一,它充满了对生命的尊重、热爱和希望。
(清)李鳝 《忠孝图》
(二)时中之美
生命之美还体现于时中之美。《程氏易传》曰:
易者,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
“生生”之道奥妙无穷,但理论上有一个揭开其奥妙的金钥匙,那就是“时”(时间、机遇、形势)。“时”必然“变”,所以“时”即是“变”。《周易·彖传上》说: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
宇宙的运行无时无刻不遵循着“时”和“变”的原则。例如一年四季都有各自的品性: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如果违背了各自的品性,就会造成四时失序,容易引发天灾人祸。如果人的饮食起居违背了四时的品性,就会背离养生之道,从而更容易导致疾病甚至死亡。
《易传》提出了与时偕行的观念,就是面对不断变化的境遇,要改变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从而做出最为适宜的回应,这样就会永保和谐安乐。一般而言,须“见几而作”“亨行时中”,方能逢凶化吉,得“利”得“亨”。《礼记》提出“君子而时中”也是一样的意思。而孔子被称为圣之时者,就是因为人们赞美他可以做到随时而处中。
(三)德性之美
生命之美还体现于德性之美。这里关于德性之德有两个层次的理解。
一是指事物之品性与特质,例如天地之大德曰生,《乾》之四德为“元亨利贞”“龙德中正”,例如土德、木德、火德等等。
二是指伦常道德之德,也就是善恶价值评判之德。这一解释乃由第一种理解引申而来,有时在使用中兼具品性特质与善恶评价两种意义。例如《尚书》“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易传》“君子进德修业”,帛书《要》“我观其德义耳”,《论语》载“为政以德”“德不孤必有邻”,《大学》“明明德”,等等。
无论如何理解,在儒家思想中,美和善往往不分家,有时美就是善,《论语·里仁》说:
里仁为美。择不处人,焉得知?
非常明确地把美定义为向善德、善性的追寻。
不仅如此,这句话还隐藏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儒家之审美不是孤立而纯粹的,而是在日常交往和人伦关系中产生的,如果离开交往和关系,则美就不成其为美。因此有人把儒家美学称为伦理美学,正是道破了这一特点。
而领悟了生命的生生之美、时中之美以及德性之美后,“寻孔颜乐处”才有了具体的措手处。简言之,这一措手之处在于情感之合度,或者说在于对个体欲望和情感的节制与引导。
体悟生生之美,对生命存有敬畏、关怀和欣赏,使得人的生命形态有底线,有温情,有格调。
体悟时中之美,随时而处中,使得人的生存方式有技巧,有应变,有谋略。
两者的结合会带我们走向既生机勃勃又平安喜乐的美好世界,也就是“和”的世界、“乐”的世界。
“乐”不是狂喜狂欢,而是心境之从容、为人之合度、处事之优雅,乃至物我之浑然一体。中国人讲一个君子“温润如玉”,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就是君子人格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乐感”。
三、《周易》哲理养生
哲理养生是最高层次的养生,涉及每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的问题。
明末清初有一个著名思想家叫王夫之,他提出做人要做到“六然四看”,就一定可以延年益寿。“六然”是指什么呢?
第一,自处超然。就是要达观、豁达。
第二,待人蔼然。对人要和气,与人为善。
第三,无事澄然。没有事的时候要保持心灵宁静,不要患得患失,没事找事。
第四,处事断然。做事当断则断,不要优柔寡断。
第五,得意淡然。人生得意的时候不狂妄自大,不忘乎所以。
第六,失意泰然。失意时应泰然洒脱。
这六个“然”,正是一种人生态度、一种人生观。
还有“四看”是指什么呢?
第一,大事难事看担当。遇到大事难事,要勇于面对。
第二,逆境顺境看襟怀。胸怀要豁达,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能承受。
第三,临喜临怒看涵养。就是看能不能做到“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能否做到悠闲自得,宠辱不惊。
第四,群行群止看识见。碰到一些关键的岔路或者选择,要看能否明断抉择,做出正确判断。
这“四看”,实际上也就是一种对人生、对社会很透彻的了解和把握。这些都是在更高的思想层面上来讲的,因此叫作哲理养生。
哲理养生也就是养这个“神”。那么从哪里入手来养神?《周易》有两点对后世养生学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一是注重个人的道德修养,二是要求为人处世要符合中道。
(一)道德修养是养神的根本
《周易》重道德修养,强调自立、自强、自谦、自省,重视自身的完善: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文言传》)
这里强调一个善的积累过程,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积善”就是人性的修养过程。《易传》中特别强调“积”要从小事做起,从自我做起:
王夫之
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小惩而大诫,此小人之福也。(《系辞下》)
意思是说小人不以不仁为耻,不因不义而怕,看不到利益就不干活,不受惩罚就不知道刑法的厉害。因此给他们一些小惩罚是他们的幸运。
通过小惩罚给予警示,实际上是对他们的关怀,这显然含有教育引导和惩戒相互为用的意思。当然,《易传》也没有忘记正面的引导:
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系辞下》)
后来刘备在其遗诏中说: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可以看作对《易传》此句的注脚。因此,可以看出《易传》所讲的修养方法主要就是“积善”而“不积恶”的方法,由量变到质变,从而继善成性最终成圣成贤,这与儒家一贯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致的。
积善不积恶,也就是做“遏恶扬善”的修养功夫。遏恶扬善有很多具体的践履方式,《周易》中有关论述有“远小人,不恶而严”(《遁·象传》),主张远离小人,严防死守,不让邪恶乘虚而入;“忠信所以进德”(《乾·九三·文言》),主张行忠信之事;“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恒·九三》),意为要持之以恒地保有德性,不要反复无常;“君子以居贤德善俗”(《渐·象传》),主张君子不仅要蓄养善性,还要使其发之于外,化民成俗。其中,关于“恒常之道”的论述尤为重要。
(明末)王夫之 《楷书双鹤瑞舞赋》局部(故宫博物馆藏)
《周易》专有一《恒》卦,卦辞曰:
恒,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
《彖传下》曰:
恒,久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系辞下》:
恒,德之固也。
意思是,人能坚持操守,方能巩固其德性。《周易》对“恒”极为重视与崇敬,在今本和帛本两种卦序排列中,《恒》卦都居于六十四卦的中心地位。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今本《易传》中“易有太极”,在帛本《易传》相近位置作“易有大恒”,这非常耐人寻味。“恒”在《周易》中的地位和价值由此可见一斑。
德性的修养是人们事业成功的保证,也是趋吉避凶的法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就是说长期的行善积德,一定会有福报;长期作恶损德,一定会有恶报。至于道德修养与寿命的关系,《周易》也给出了肯定的结论,认为注重道德修养会使人长寿。
中医养生承袭了《周易》重德的哲学思想,提出了自己的“德全不危”的养生观。《黄帝内经》中说:
上古之人……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素问·上古天真论》)
“大德必得其寿”的观点,要求人们以道修身,以仁修道。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仁者,不做损人利己的亏心事,心中自然坦荡、快乐,这对于养生而言是最有益的。而一些整天打小算盘的小人,蝇营狗苟,患得患失,这样必然会损害健康。所以孔子说: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论语·述而》)
孔子不但提倡“仁者寿”,而且以崇高的德性履行自己的诺言。
唐代名医孙思邈不但医术精湛,而且注重德性的修养,待人诚实无欺,做事光风霁月。他百岁后仍可以登山采药,出诊行医。孙思邈寿高德劭,被后人传为佳话。
《周易》还提出了以“礼”作为行动、道德的规范,并主张用“制度”来节制、约束:
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彖传下》)
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象传下》)
这些观点对先秦诸子的养生观影响甚深,后来历代养生家都把养德作为养生的首要内容。
(二)中庸之道是养神的实践法则
中,正也,指持中、中和、适中;庸,常也,指常规。中庸指处理事物的适度,是一种方法和哲理。中庸,即持中、适中、和谐,指不偏不倚。孔子认为“无过无不及”,因此,中庸的哲理主要是要适度对待事物,这个度就是事物的质与量的最佳限度。
中庸是一种辩证的哲理,就是处理事物要把握最恰当的时候和尺度,也即比较衡量,找出处理事物的最和谐之度。中庸绝不是折中主义,不是无原则的调和,而是一种较难掌握的、辩证的处理事物的准则,是儒家哲理的最高境界。真理超过一步便成为荒谬,这也说明了适度的重要性。
《周易》尚中正、尚中和,我们在第二章已经简要介绍过。爻位,即《易》卦各爻所处的位置。上下卦的中爻为中位。每卦六爻,初、三、五为阳位,二、四、上为阴位。
爻处中位谓“得中”,阳爻处阳位、阴爻处阴位谓“当位”“得位”或“得正”。在一些不太吉利的卦里,若是某一爻处中位得正,其爻辞相对来讲还是较为吉利的。
当位之爻,象征事物的发展遵循正道,符合规律;不当位之爻,象征背离正道,违背规律。
《周易》主张“中位”优于“当位”,一般情况下,虽不当位,如居中位,亦吉。
易卦揭示宇宙间万事发展的规律:卦的初爻,一般象征事物发展的萌芽初始阶段;卦的上爻,一般象征事物发展到过盛、终极的地步。中庸要求“无过无不及”,因此,不少卦的上爻都体现出“过分”的意味。
《乾》卦上爻辞为“亢龙有悔”,是说龙飞得过分地高了,到了既不能上升也不能下降、进退两难的绝境,以致后悔。
《坤》卦上爻辞为“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此卦全为阴爻,至上爻,阴已旺盛到极点,发展到阴极反阳的地步,不能不与阳争胜。而阴阳相争的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
在六十四卦中,每卦都可体悟中庸之道,我们以《谦》《节》两卦为例来说明。
《谦》卦(
),义为谦逊。下为《艮》卦(
),表示山;上为《坤》卦(
),表示地。本来山高地低,但高山将自己贬低到地下,这是谦虚的形象。《周易·谦·彖》说:
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
意思是,具备了谦逊的优点,则会亨通无阻。因为天的法则是使满盈亏损,使虚缺增益;地的法则是使(地势)高者减损,使低者流注。鬼神惩罚盈满者,福佑谦恭者;人情讨厌骄盈,喜好谦逊。
(明)唐寅 《东山悟道图》
在《周易》六十四卦中,没有全部是吉或是凶的卦,唯独《谦》卦,六爻都吉利,可见自古以来人们对谦虚这一美德的重视。中国古人说:“满招损,谦受益。”越有地位或才能的人,越应谦逊,正如荷马所说,谦逊在乞丐身上就不适合。但须特别指出的是,谦虚并非消极的退让,而是积极的有所作为。唯有平等,才有和平。谦虚的动机,必须纯正,才能赢得共鸣与爱戴。而且谦虚必须有实质,还必须把握一个度,否则,不必要的谦虚、不自然的谦虚、过度的谦虚,就会成为虚伪。
《节》卦(
),义为节制,这一卦阐说节制的道理。“持正”“适中”,适当的节制,往往是事物健康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从卦象看,下《兑》卦(
)为泽,上《坎》卦(
)为水,泽上有水,泽对水有节制作用,此为节制的象征。但是,水流入泽中,过度就会溢出,从这个角度讲,也应加以节制。
《节》卦之所以亨通,是由于刚爻、柔爻数量相等而分布均匀,且上下卦都是阳爻得中。《节》卦提倡的节制是“适当”的,因为节制过度则令人不堪其苦。适当的节制是亨通的,倘过分节制,就会失去正道。
《节》卦规定了节制的原则。凡事都应有个节制,人的欲望、行为以及事物的发展,都应讲究一个“度”,过了度,超过了常理常规,就会走向愿望的反面。但是,节制得过或不及,都将造成反效果。
总之,中庸思想源于《周易》,经过孔子等人的发掘、阐发和完善,被儒家奉为至善至美的人生准则,也成为至关重要的养生之法。具体而言,无论运动还是饮食、起居、情绪,如果想养生,处处都不能走极端,不能失之于偏颇。例如日常起居要应时而动,饮食要五味适度,情绪忌大起大落,运动可以化整为零。
我们这套丛书所展示的,是最近三十余年来易学家从现代文化的视角出发,对《周易》经传中的人生智慧与思维方式的贯通、探讨。相信再过三十年,随着我们生活内容的日益丰富与文化境界的不断提高,人们在岁月的流逝中将通过各种外显的八卦符号与内应的五行生克机理,寻求认识世界与把握世界的新方式。因此,《周易》将成为人们认识与改造世界、丰富自身文化发展永恒的研究母题。
——刘大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