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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与养生
1.9.1 一、《周易》的快乐主义
一、《周易》的快乐主义

人生似梦,如露如电,怎样在变化万千的诸多境遇中保持心灵的安定,怎样在俗世纷扰中持守生命的尊严、把握生命的底线?这是中国历代学者一直试图要解决的问题。

那么如何解决?《周易·系辞上》说:

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

《周易·文言传》说:

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

(宋)苏轼 《成都西楼苏帖·问养生帖》

意思就是不要让外部因素干扰你的内心,即使一生默默无闻也不会觉得苦闷,即使你的想法和做法得不到别人认同,也不觉得苦恼。喜欢了、愿意了,就去做;不喜欢、别扭了,就不必勉强自己。这就是乐天知命。做到了乐天知命,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烦恼忧愁呢?

后世思想家在此基础上又概括出一句话:寻孔颜乐处。这句话来自周敦颐,是宋明理学的一个重要命题,也是儒家文化中一个重要命题。孔子称赞颜回说:

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

孔子自我评价是: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

孔子还说过: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与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人生境遇虽然千回百转,但不外乎顺境和逆境两种。而儒家思想一再提醒我们,顺也好,逆也罢,都应喜乐陶陶,不为外物所役,方可保持生命独立和尊严。

通观儒家经典著述和儒者人生经历,无不贯彻这种乐天知命的快乐主义。孔子说: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述而》)

孟子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

这种既入世又出世、既怀抱家国天下之志又心存山水林园之思的张力,在儒家思想中被调适得张弛有法、秾纤合度。

“寻孔颜乐处”,可以保证一个人无论处在何种时遇中都可从容优雅、恰如其分、自得其乐——于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乐,是始于个人情感、终于审美境界的概念,不是基于理性和认知的概念。乐天知命,是因为对上天赐予生命怀有感恩之心,对天地自然的变化无常怀有敬畏之心,对自然万物的生长怀有关怀与欣赏之心。这里的“知”不是知识与理性,不是如西方文化那样探究真理、追溯本体,而是对天地万物生化无穷的诸般情态进行效法、模仿与顺应。

“乐”源于对生命本身的情感与领悟,源于对生命的敬畏、尊重、关怀和欣赏。因为生命本身就是美的,生命的历程在显现美,所以不要因路途崎岖而忘记欣赏一路行来的风景。

(明)沈周 《溪山渔隐图》

但是究极而言,乐亦是建构的,并非先验自明、无须论证的。换言之,乐,并不意味着世间并无悲苦,而是明知人生虚无悲苦,仍然快乐满足向上地活下去。所以人生之无常与入世之健行、生命之虚幻与生活之实在,在儒家思想中常常交错混杂进而被奇妙地融合无间。

中国诗歌对废墟、荒冢、历史、人物,对怀旧、惜别、乡土、景物不断地一唱三叹……它展现和宣说的是,这些事件、景物、人生、世界、生活、生命,即使虚无空幻,却仍然饶有意义和充满兴味。……虽知实有为空,却仍以空为有,珍惜这个有限个体和短暂人生,在其中而不在他处去努力寻觅奋力的生存和栖居的诗意。……尽管深知人死神灭,有如烟火,人生短促,人世无常,却仍然不畏空无而艰难生活。(李泽厚《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

李泽厚认为中国文化是一种“乐感文化”。“乐感文化”由于没有人格神,所以“少有对上帝、对星空,对‘奇迹’的惊畏崇赞,也少有对绝对空无或深重罪孽的恐惧哀伤,也没有那种人在旷野中对上帝的孤独呼号”。

乐感文化关注现世人生,往往在肯定生命和日常生存中去追寻幸福,所以中国大概是世界上发现自然美最早的国度。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对于自然之美的发现和领悟,中国先民最早把价值维度、伦理维度和审美维度融合为一,中国文化因此呈现出物我浑然的审美意境。

从《诗经》的托物起兴到《论语》的曾晳之志,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中国人常常将内心之忧喜、伦常之善恶、人生之起伏寄托于自然风物,借景生情,借景抒情。这种思维方式造就了中国文化主客不分、天人合一之独特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