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之筏》杰里科　1818年

别以为1793年砍了路易十六的头，法国就再没有路易王了，其实还有。1819年走进巴黎沙龙绘画展的正是复辟登基的路易十八（路易十五之孙，路易十六之弟）。路易一系的法王都酷爱艺术。此时，他驻足于一幅画作前，锁着眉头对立在身边的作者说：“先生，你这幅画，不只是一幅画这么简单吧？”显然，国王不是在表扬这件作品与它的作者。

那幅画叫《美杜莎之筏》，画高4.91米，宽7.16米，是一件特大型布面油画。作者叫西奥多·杰里科（Theodore Gericault），此画表现的内容与形式都是路易十八不想见到、不想渲染的那个惨剧。它竟然以更加刺激的方式与公众见面了。

路易十八说对了，这幅画“不只是一幅画这么简单”，它甚至与路易十八有关。1816年英国将位于西非的圣路易港（现塞内加尔）归还给法国。一年前，反法联盟打败了法国，并将拿破仑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上。为向复辟的波旁王朝示好，英国特意送了这个欧洲通往好望角的重要中途港给法国。路易十八高兴地派一个舰队前去接收港口。舰队旗舰是美杜莎号，其名是希腊神话中蛇发女妖的名字，谁看她一眼就会变成石头，最后是帕修斯将美杜莎的头砍下。这是一个不祥的名字，舰队还有一位不祥的领队。从没当过船长的肖马雷（Chaumareys）子爵被任命为领队。用他的唯一理由就因为他是保皇派，政治上可靠（因为水手多是曾跟随拿破仑的战士，不可靠）。

《美杜莎之筏》
杰里科　1818年

大海从来都不会对轻蔑它的人手下留情。1816年7月2日，抛开其他四条船一路狂奔的美杜莎号，由于肖马雷子爵判断错误，在西非毛里塔尼亚附近的布朗海峡触礁搁浅。7月5日，肖马雷子爵不得不抛弃已大量进水的美杜莎号，当时船上有400多人，包括法国驻塞内加尔大使、政府官员和一众贵族，肖马雷子爵带着这些达官贵人登上6条救生船，剩下的150名船员只能登上由随船工匠临时用船木打造的一个大救生筏逃生，此筏即著名的美杜莎之筏。

最初，美杜莎之筏由救生船用绳子拖着走，这样就拖累了救生船，后来船长下令砍断拖绳，美杜莎之筏由此开始了13天的死亡漂流。没几天，美杜莎之筏就进入了没食物、没淡水、没希望的恐慌期。伤病员被抛进大海，人们饥饿难耐，互相残杀，甚至啃食死者的肉。木筏上仅有15人最终得救，上岸后又死去2人。

这宗海难激起法国舆论一致谴责。刚刚复辟的波旁王朝当然不想扩大事态，官方报纸（法国1631年已有教会最早办的报纸《公报》，1762年它更名为《法国公报》，为“皇家机关刊物”，1792年改为日报）只发了一条小消息，军事法庭悄悄判处船长降职和服刑三年。但木筏上的幸存者不服，向政府上书，却被解除公职。他们愤怒地将这次海难的真相印成小册子公开发售。此举令国内外舆论哗然，深受人文主义影响的杰里科决定以画笔揭露这一惨剧。

26岁的杰里科带着一腔激情投入了历时18个月的创作中，他一丝不苟地走访了生还的船员，去医院观察了死尸的状态，到海边观察暴风雨与海浪翻飞的样子，他甚至找到了那位船上的木匠，美杜莎之筏的建造者，请这位木匠做一个原大的美杜莎之筏模型，并在这个模型上让黄疸病人做模特儿，摆出各种惨状，重现那一历史时刻的真实场景。

《美杜莎之筏》连尸体在内共画了20人，这是美杜莎之筏的最后时刻：木筏张着一面简易帆，在海浪中漂流；画的右上角有一把带血的斧头，暗喻有人吃尸体求生；远处海面上有个很不明显的船只。一个黑人站在木桶上摇动布条，他叫让·夏勒（Jean Charles），是美杜莎号的非洲水手。那手中飞扬的红布预示着希望与自由，作者借此婉转地表达了对废奴主义的支持。呆坐着的老者怀抱的可能是他死去的儿子，在绝望中等待死神的降临。最终是一条路过的船将他们救了起来。

虽然路易十八认为《美杜莎之筏》是别有用心的讽刺之作，但这幅特大的画还是被卢浮宫收藏了。历史老人早就洞悉一切，在卢浮宫悄悄埋下伏笔：出生于法国鲁昂的杰里科，最初曾与德拉克洛瓦（Delacroix）一起师从盖兰（Guerin），接受新古典主义学院派的教育。后来，他离开盖兰的画室，来到卢浮宫学习，在那里他临摹了提香、鲁本斯、委拉斯凯兹、伦勃朗等名家的作品。那时，他不会想到自己的作品会被尊为浪漫主义的开山之作挂在这里。

32岁时，杰里科英年早逝，但另一位画家扛起了浪漫主义的大旗。比杰里科小7岁的同窗好友德拉克洛瓦，20年后在巴黎沙龙展上推出《自由引导人民》，引起轰动。几十年后，这幅画也被卢浮宫收藏——浪漫主义双峰就这样并立于卢浮宫，像神的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