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画家为何歌颂西班牙舰队的胜利

——《西班牙拯救了宗教》提香　1572—1575年

——《勒班陀战役的寓言》委罗内塞　1572年

——《勒班陀战役》瓦萨里　1572年

第四次威土战争为世界海战史留下了一个经典战役——勒班陀大海战。

1571年10月在希腊勒班陀海域爆发的这场海战，是海战史上排桨战船最多的一次海战，也是排桨战船的最后一次大海战，更是神圣罗马帝国夺回地中海东部海权的标志性胜利，西方画家画了许多反映这一海战的油画。这里选取的三幅名画，从不同层面展示了这场战役。

首先来看提香的《西班牙拯救了宗教》。前面说过，提香是乔凡尼·贝利尼的学生，威尼斯画派的代表人物。后来，他的名气超过了师傅，被誉为“西方油画之父”。提香在1572—1575年创作这幅《西班牙拯救了宗教》时，已80多岁，功成名就，这位威尼斯大画家为何要劳神费力地歌颂西班牙呢？

这就不能不说到他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Charles Ⅴ）的特殊关系。传说，查理五世曾在随从的簇拥下参观提香的画室，发现一支画笔掉在地上，于是弯下身子捡起画笔，并风趣地说：世上最伟大的皇帝，给最伟大的画家捡起一支画笔。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但提香为查理五世和查理五世的儿子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 （FelipeⅡ）画过许多画，这是事实；1533年查理五世还授予提香贵族称号，这也是事实。有人说提香的作品多是逢迎权贵的作品，而提香画了一些赞美天主教、描绘宗教战争的作品，这也是事实。《西班牙拯救了宗教》便是一幅神圣罗马帝国直白的“宣传画”。

这是一场基督教国家联合海军，即西班牙王国、威尼斯共和国、教皇国、萨伏依公国、热那亚共和国及马耳他骑士团组成的神圣同盟舰队，与“异教”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海军的战斗。此役威尼斯共和国派出了109艘排桨战船（Galley）及6艘加莱塞战船（Galleasse）；而西班牙派出的是80艘排桨战船。这之中，角色比较特殊的是教皇国。公元7世纪拜占庭帝国衰落，罗马教会成为意大利最大的土地所有者。756年出现的教皇国，是由许多独立与半独立的城邦、小国和贵族领地组成的共同体。教皇国此战只派出了12艘排桨战船。此外，热那亚、萨伏依及马耳他各派出3艘排桨战船，舰队还得到私人援助的几十艘战船。这样神圣同盟舰队组成了近300艘战船的庞大舰队。

出兵最多的不是西班牙，但一半的战争经费是西班牙负担的，其余一半的三分之二由威尼斯负担，另外三分之一则由教皇负担。从投资上说，这的确是西班牙与奥斯曼帝国的一场战争。此外，主导此役的是查理五世的儿子、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他选定奥地利的唐·胡安（Don Juan）来统一指挥神圣同盟舰队，而这个26岁的唐·胡安，是已故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私生子，也就是菲利普二世同父异母的弟弟。此画名为《西班牙拯救了宗教》，也名副其实。这幅画现收藏在西班牙最有名的艺术博物馆——普拉多美术馆。

《西班牙拯救了宗教》高168厘米，宽168厘米，画幅可谓不小。但提香并没有用这个空间去表现战争场面，而是集中表现了西班牙与教宗的特殊关系：画面左侧手提长矛和手持长剑的女神一样的女兵队伍，是西班牙海军的化身，其脚下有战斧、战甲，很像战利品，标志着她们是战胜方。画面右侧身体弯曲、半祼的女性代表着教宗，她身后是身份的象征：十字架和圣杯。这场大海战完全放在了背景中，远处有战火硝烟，还有点点战船的影子。提香要突出的显然是金主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功绩，而把宣传威尼斯的任务留给了徒弟委罗内塞（Veronese）。

提香有两个了不起的弟子：一个是丁托列托（Tintoretto），另一个是委罗内塞。师徒三人被誉为16世纪的威尼斯画派三杰。

委罗内塞创作的《勒班陀战役的寓言》，歌颂主体由提香笔下的西班牙转向了自己的祖国威尼斯。委罗内塞出生于威尼斯共和国治理下的委罗内，人们因此称他为“委罗内塞”，这个绰号后来成了他广为人知的大名。

委罗内塞25岁时来到威尼斯城，跟随比他大近40岁的提香学习。委罗内塞在艺术史上最出名的“业绩”，是把威尼斯那种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搬到宗教作品中，如《加纳的婚礼》和《利未家的宴会》，还弄出了个矫饰主义流派，他也因此受到宗教裁判所传讯，被控其作品缺少神圣感。不过，这幅《勒班陀战役的寓言》倒是完全站在天主教立场歌颂威尼斯的。

威尼斯在勒班陀海战的胜利，并没有扭转其在国际贸易中的颓势。其后，欧洲反土耳其联盟瓦解，使威尼斯处境越发孤立，迫使威尼斯政府与土耳其政府签订妥协性和约。威尼斯政府为了鼓舞人心，以炫耀过去掩饰国势的衰颓，组织艺术家创作歌颂威尼斯伟大与辉煌的作品。委罗内塞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了《勒班陀战役的寓言》《征服士麦那》《保卫斯库塔里》《威尼斯的胜利》等一系列歌颂威尼斯丰功伟绩的战争画作。

委罗内塞喜欢大型画，这幅高169厘米、宽137厘米的《勒班陀战役的寓言》是其大型画代表作之一。画的内容被切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在画的上半部分，画家借助对神的勾画巧妙传递了神界与威尼斯的特殊关系，在高高在上的圣母玛利亚的左手边，是穿着金色披风的圣马可，他的身边是一头狮子。这位圣马可是《新约·马可福音》的作者，公元前67年在埃及殉难。传说828年两位威尼斯富商把圣马可的干尸从亚历山大港偷运回威尼斯，安葬在圣马可大教堂祭坛下。从此，圣马可就成了威尼斯的保护神。他的标志是一只带翼的狮子，这只飞狮也是威尼斯的城徽。在大英博物馆《文艺复兴素描展》中，我偶然发现了委罗内塞勾画此作品上半部分的素描稿，原稿的主角就是圣马可和他身边的狮子，后来主角才改为圣母玛利亚。看得出作者在向哪位神致谢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画中除了圣马可，还有圣彼得、圣贾斯汀娜等几位圣徒，圣徒身边是一群天使，俯视海面的几位天神正投下飞镖，化作闪电，为威尼斯助阵。作品表现了神在帮助和保佑威尼斯取得战争胜利。

由于画面有一半用于突出神的保佑，使下半部分海上战斗场面表现得不够充分。所以，这里不分析它的海战部分，因为还有另外几位画家用更大尺幅的画表现了这一海战，比如乔尔乔·瓦萨里的湿壁画《勒班陀战役》。

前边讲的两幅关于勒班陀海战的名画，都是从宗教角度歌颂西班牙和威尼斯对神圣罗马帝国的贡献，但都没将这场海战作为描绘主体。瓦萨里的湿壁画《勒班陀战役》就不同了，它直接表现了史上规模最大的海上格斗。

瓦萨里出生于意大利中部阿雷佐的一个陶工家庭，曾经师从米开朗琪罗，后来一直担任美第奇家族柯西莫大公宫廷里的御用画师，画技一流就不必说了。但美术史学家更愿意称他为“欧洲艺术史第一人”。他作于1550年的长达百万言的《意大利杰出建筑家、画家和雕塑家传》（也称《艺苑名人传》），是欧洲美术史的开山之作。

当然，瓦萨里的主业还是绘画，也留下了不朽的画作。至今梵帝冈的展厅里还保留着他的湿壁画，这里要讲的《勒班陀战役》就在其间。此画是庇护五世（Pius Ⅴ）委托他为梵蒂冈创作的作品。瓦萨里是个壁画高手，他只用了两周时间就设计完成了这幅画作，并且投入了极高的热情，他说“似乎我自己曾经前去迎战土耳其人”，人们也确实能从激烈的战斗全景和细节中感受到那场血肉横飞的大海战。

虽然这幅大型壁画也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但它与委罗内塞的《勒班陀战役的寓言》不同，上面东西方各自天神交战部分只占画幅的五分之一，下面双方实际展开的海上激战部分才是画的主体，也是此画最值得关注的部分。

勒班陀海战是一场近岸排桨战船的大混战。据史料记载，奥斯曼土耳其组织了222艘排桨战船、56艘快速排桨船及一部分小型船，总共近300艘战船、1.3万名水手及3.4万名步兵。西方的神圣同盟组织了近300艘战船、1.3万名水手和近3万名步兵。

从古希腊罗马时代起，排桨船一直是地中海近海海战的主要战船。因为在热带和亚热带温暖的海域，海流缓慢，风力轻柔，帆船航行速度不快，作战时不得不再加上人力排桨作为动力才能提高航行速度。排桨船划桨手只负责划船，不管格斗，导致船上载人增多，成本极高。这种专业战船在地中海除了原来的几大古国，后来也只有少数富国才拥有，比如西班牙、威尼斯、法国，还有后来崛起的奥斯曼帝国。

从画面上看，双方战船挤撞成一团，实际上，双方开始都布有精确战阵。

神圣同盟舰队分为四支分舰队进行作战，并由南至北伸展成纵向的阵线。在北端（左翼）部署了53艘威尼斯的排桨战船，中央主力为26岁的唐·胡安率领的62艘排桨战船，而南端（右翼）为热那亚的53艘排桨战船，还有一支由38艘排桨战船组成的预备舰队，而每支分舰队也配备两艘加莱塞战船。此外，神圣同盟舰队亦部署了大大小小不同的侦察队及补给队等。

土耳其也排出了强劲阵容，其主力舰队的右翼由52艘排桨战船、6艘快速排桨船组成，舰队的左翼部署了63艘排桨战船及30艘快速排桨船。中央主力则为61艘排桨战船及32艘快速排桨船，由米埃津札德·阿里·巴夏（Müezzinzade Ali Pasha）亲自统领。此外，在中部主力舰队的后方，部署了一支由8艘排桨战船、22艘快速排桨船及64艘弗斯特船（Fusta，一种轻型桨帆船）组成的预备队。

细读此画，会发现双方在武器上有着很大差别。神圣同盟士兵多在船头使用枪、炮，而土耳其士兵在船头集中的是古老的弓箭手，火炮配备不及神圣同盟军的一半。1571年10月7日早上，神圣同盟海军总司令唐·胡安指挥中央战船率先炮击土耳其排桨船，炮火打乱了土耳其舰队的部署。这天下午，同盟军的旗舰与土耳其军的旗舰接舷。唐·胡安指挥士兵用火绳枪射击土耳其士兵，土耳其军总司令阿里·巴夏亦被射杀，群龙无首的土耳其军开始出现混乱，土耳其军舰中负责摇桨的基督徒奴隶纷纷向同盟军投降。下午同盟军将土耳其军总司令阿里·巴夏的首级挂在同盟军旗舰桅杆上，土耳其人不得不后撤，战事宣告结束。

虽然1514年英格兰就已建造了世界上最早的两舷装炮的专用战舰“大亨利”号（此前只是商战两用船），但地中海国家还是经此役得出经验：火炮是海上战争的关键。此后，大炮成为战舰必备的武器，排桨船淡出历史。海战史专家们将勒班陀战役定义为“排桨战船的最后一次战斗”。

这场海战中，土耳其舰队15艘战舰沉没，190艘被俘，3万余人战死或坠海。神圣同盟舰队有7500人阵亡，这之中有一个在战斗中失去了左手的西班牙水兵不能不提，他就是《堂·吉诃德》的作者塞万提斯。后来，他在《堂·吉诃德》中，还专门花了些篇幅假借一个老兵之口讲述了勒班陀海战。

此后，威土之间还进行了几场海上战斗，第七次威土战争打到了1718年，地点仍是伯罗奔尼撒半岛，但历史学家已不再关注它了，因为16世纪人类文明史的重心已从地中海移向了大西洋、印度洋和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