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兑换店，新兴的“金融服务机构”

——《货币兑换商和他的妻子》梅齐斯　1514年

——《店铺中的金匠，或圣埃利吉乌斯》克里斯图斯　1449年

——《税吏与他的妻子》雷莫斯维勒　1537年

威尼斯作为欧洲贸易中心的地位，在奥斯曼帝国攻克君士坦丁堡那一刻开始崩塌。进入16世纪，安特卫普取代威尼斯成为欧洲的新贸易中心，先后建成10个码头和8个内河港口。葡萄牙人把东印度的香料运到这里，交换铜和白银，大量的美洲贵金属也进入此地流通。此时，商品交换越来越倚重货币，而货币兑换和放债的热切需求，促生了货币兑换店这种专门的“金融服务机构”。想看看当时的“银行”是什么样子吗？

卢浮宫收藏的《货币兑换商和他的妻子》恰好为那个时代的金融服务机构留了一个“影”。这幅画尺幅不大，高71厘米，宽68厘米，画中店面也不大，画中人物只留下“半身照”。但从博物架上摆放的东方铜镜、书籍和水晶饰品来看，它也是个上档次的店铺。店主是位中年男子，正摆出一副专业而又审慎的姿态，手握着天平（通常人们说它是戥子），检验因流通而造成分量不足的金银币的重量。新大陆的发现将南美洲的贵重金属带入欧洲，不同造币厂的硬币数量迅速增多。这小小的桌面上铺了一层质地不同、大小不一的硬币—主要是金币，影响世界贸易的“白银世纪”要到1550年前后玻利维亚和墨西哥相继发现特大型银矿才正式开启；桌上除了货币还有一串镶有宝石的戒指和一碟上好的珍珠，想来是一种可兑换货币和放贷的替代品。这种钱铺是尼德兰地区的银行雏形，安特卫普金融业最兴旺的时候，有1000多个外国银行和商号在这里设有分支机构，后来还成立了商品交易所和证券交易所。

安特卫普贸易与金融业飞速发展，孕育了一批暴发户和城市豪绅。新阶层取代教会成为安特卫普美术产品的新买主，也由此改变了画家的创作方向，催生了新兴的市俗画派，其代表人物之一正是此画的作者昆廷·梅齐斯（Quentin Massys）。这位画家出生在卢万（旧译“勒文”，今比利时中部城市）。1425年，这里建立了佛兰德斯的第一所大学，渐成这一地区的人文主义中心。梅齐斯从父亲的铁匠铺开始艺术生涯，早年创作的多是宗教画。1491年，他来到安特卫普，并加入圣路加公会，画风转变，其标志就是1514年创作的这幅《货币兑换商和他的妻子》。

说到世俗夫妻画，不能不提到凡·艾克的杰作《阿尔诺芬尼夫妇》，若论画面的世俗味，还是这一幅更为突出。评论家认为它是尼德兰风俗画的代表作，开创了近代美术描绘日常生活之先河。它显示了从15世纪的宗教精神到16世纪的人文主义之间的过渡，也表现了从佛兰德斯的哥特式风格向意大利的文艺复兴风格的转变。

画家并没有把这对夫妻打扮成贵族模样，而是描绘成一对衣着朴素雅致的富裕自由民。画家特别用心的是女人的白头巾和红长袍，这两种颜色让整个空间明亮起来。似乎为了两个人物相互间有所呼应，画家特意让妻子手里翻看一本祈祷书（注意：书是有彩色插图的印刷书，这里也是欧洲的出版中心），但眼神并不在祈祷书上，而是瞟向丈夫，表现出一种夫唱妇随的和谐之美，同时让金钱与信仰在此有所平衡。据说，这幅画的原画框上有一行字“你是正确的天平，必须使用正确的砝码。”

早在1449年，凡·艾克的学生彼得鲁斯·克里斯图斯（Petrus Christus）就创作了这种道德与世俗交织的“店铺画”范本《店铺中的金匠，或圣埃利吉乌斯》（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此画应是受金匠行会委托，为金匠们共同的礼拜堂创作的。佛兰德斯画家在赞美金匠保护神埃利吉乌斯之时，就率先借店铺交易场景表现宗教之外的市俗生活，画中也有一对恋人，桌面同样摆着反射人物的小镜子。这幅画被认为是第一幅脱离纯宗教主题、表现道德与市俗生活主题的北欧画作，是低地国家市俗画兴起的前奏，也可说是《货币兑换商和他的妻子》的伏笔。

可以说，中世纪行将结束时，对于金钱与商业的看法，人们有着诸多的纠结。时光来到1538年，在尼德兰的马里努斯·凡·雷莫斯维勒（Marinus van Reymerswaele）的画作《税吏与他的妻子》（作者在1538—1541年间创作了四五个差别极小的版本，我在德国茨温格宫看到过其中的一幅）中，关键细节发生了变化:称金子的不再是圣徒而是普通的兑换商，妻子手中的祈祷书变成了手写账簿，架子上代表原罪的苹果不见了。梅齐斯与克里斯图斯笔下金钱与道德的选择已经消失。

这里介绍的三位画家，在1449年、1514年、1538年的创作跨度中，时代在发生剧烈变化，新教的产生和传播，为尼德兰等地的商业发展提供了更加有利的条件。1517年来，路德“因信仰得救”和“所有信仰者皆是牧师”的教义，不仅提升了商业阶层的宗教地位，也保护了他们的钱袋。财产与道德的纠结，淡出了世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