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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画中的大航海
1.6.8 世界地图三杰
世界地图三杰

——《奥特里乌斯肖像》鲁本斯 1633年

——《墨卡托与洪第乌斯肖像》佚名 1613年

“佛兰德斯只有一个鲁本斯,正如英国只有一个莎士比亚。”法国美术史学家丹纳对鲁本斯的评价,已经高得不能再高了。其实,以出生地而论,1577年出生在今日德国中部锡根的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应是德国人。他9岁时丧父,后跟随佛兰德斯的母亲回到西班牙统治下的家乡安特卫普,所以,人们乐于把他算作佛兰德斯人。

佛兰德斯是个来历复杂的地名,这里用的是其英文译名Flanders,旧时代常用的是其法语译名“佛兰德”(Flandre)或“佛莱芒”。此地名最早出现在7世纪,原意是“流动”。这一地区“流动性”确实很大,管辖也极为复杂,古代泛指尼德兰南部地区,包括今比利时的东佛兰德斯省、西佛兰德斯省,法国加来海峡省、北方省,荷兰的泽兰省。

从1592年开始,鲁本斯在母亲的安排下学习绘画。1598年,21岁的鲁本斯结束学业,加入安特卫普圣路加公会成为正式画家。顺便说一下,这个圣路加公会是15世纪以来流行于下莱茵和尼德兰地区的由画家、木刻家、制版工匠组成的兄弟会组织,其名称源于天主教信仰中的画家保护神圣路加。传说,圣路加曾为圣母玛利亚绘制肖像。这个组织相当于现在的行业协会。鲁本斯不仅是这个协会的会员,后来还当选为该协会的会长。

鲁本斯的画几乎每一幅都是名画,如《劫夺留希普斯的女儿》《玛丽·德·美第奇抵达马赛》《披毛皮衣的海伦·芙尔曼》等。但地理学界最感谢这位大师的是,他为后世留下了《奥特里乌斯肖像》。丹纳评价鲁本斯的句式在此可以换成:“大航海时代只有三位制图大师,他们都属于佛兰德斯。”

这里先说说奥特里乌斯本人和鲁本斯笔下的奥特里乌斯。

奥特里乌斯1527年出生在安特卫普,青年时从事地图雕刻,20岁那年,也就是1547年,加入安特卫普圣路加公会成为职业制图师,与后来入会的鲁本斯是“会友”。受墨卡托影响,1560年他向地理学方向发展。1570年,奥特里乌斯在安特卫普出版了世界上第一部现代地图集《世界剧场》(Theatrum Orbis Terrarum,也译为《世界概观》)。“剧场”这个概念,不知是不是受到维萨里1543年在巴黎出版的首部人体解剖著作《人体结构》的影响。《人体结构》这部开山大作的扉页画,是维萨里在剧场内为学生、市民和同行医生上一堂女性人体解剖课的场景,“剧场”似乎是那个时代公开展示奥秘的最佳场所。《世界剧场》一书的扉页画也有断肢的人举着人头的描绘。当时没有“地图集”这个词,这个词是墨卡托创造的。《世界剧场》的出版被认为是荷兰在世界地图集出版方面取得无敌地位的起点。

1596年奥特里乌斯提出了“大陆漂移学说”的最初设想,同年,他因制图学成就得到了安特卫普市的嘉奖。后来,鲁本斯也被授予了同一奖项,这两个人很是有缘。存世的奥特里乌斯的肖像有两幅,第一幅是荷兰的雕刻家菲利普·盖里(Philippe Galle)的版画。据考证,菲利普·盖里在安特卫普的房子正好与奥特里乌斯的房子对门。菲利普·盖里为奥特里乌斯创作的此幅肖像,是《世界剧场》1579年再版时增加的作者像。此时,奥特里乌斯已52岁,菲利普·盖里42岁,而鲁本斯刚2岁。第二幅是鲁本斯的《奥特里乌斯肖像》,此画和菲利普·盖里创作的肖像极相似,只不过刚好是一个镜像。奥特里乌斯去世于1598年,从时间上看,鲁本斯21岁之前有机会见到奥特里乌斯本人,但历史文献中没有发现鲁本斯和奥特里乌斯打交道的线索。

鲁本斯的《奥特里乌斯肖像》现藏于安特卫普的普朗坦-莫雷图斯 (Plantin-Moretus)印刷博物馆。这个博物馆是16世纪硕果仅存的出版与印刷机构,当年是欧洲最大的印刷厂。厂主普朗坦去世后,工厂由女婿莫雷图斯接管。莫雷图斯曾请好友鲁本斯为自己岳父普朗坦、家族其他人以及当时在世和离世的著名人物画了一些肖像,其中就有这幅《奥特里乌斯肖像》。此画绘于1633年,应是以菲利普·盖里的版画为底本。

《奥特里乌斯肖像》
鲁本斯 1633年

2005年普朗坦-莫雷图斯印刷博物馆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我曾专门到这个博物馆考察那些古地图珍本和地图大师的著名肖像。除镇馆之宝鲁本斯的《奥特里乌斯肖像》外,此馆还收藏有1587年普朗坦印刷的奥特里乌斯《世界剧场》。

老年的鲁本斯回到安特卫普,手指因风湿病而畸形,但仍坚持作画,并创作了一批技巧完美、引人入胜的肖像画。这里我们只看《奥特里乌斯肖像》,它比菲利普·盖里的那幅版画多画了手,画幅由“头像”升级为“半身带手”肖像。鲁本斯的用色、用笔都更加奔放自如。他极大地发挥了油画表现细节的优势,将奥特里乌斯的发须和皮大衣的毛皮衣领表现得毫发毕现。当然,作为大师,将作品完成得十分逼真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体现出人物的精神追求。鲁本斯画中的奥特里乌斯不仅有手,还手按一个地球仪,手按的位置应是佛兰德斯,手边露出的是伊比利亚半岛和地中海,以及非洲东北部。地球仪上突出的经线应是托勒密《地理学》界定世界西极的穿过加纳利群岛的经线,而北纬40°的位置在直布罗陀海峡,但往南偏了几度。此时,奥特里乌斯已掌握地球的秘密,他表情温和而又充满自信。

接着说说另两位地理学和制图学大师——墨卡托和洪第乌斯。

为什么要将这两位大师放在一起来说呢?因为两位大师唯一存世的肖像即是这幅著名的“双肖像”。这是一幅佚名画家的版画,以艺术造诣而论,算不上名画,尤其不能与鲁本斯的《奥特里乌斯肖像》相比。但它出现在两位大师之地图合集《墨卡托与洪第乌斯世界地图集》的卷首,两位大师以双峰并立的方式与世人相见,地理学界历来极为珍视,因而名气也算不小。

说起来,墨卡托在地图三杰中“辈分”最高,是奥特里乌斯的引路人。墨卡托的真名是格哈德·克雷墨(Gerard Kremer),受16世纪文人喜欢把笔名拉丁化的影响,他把名字改为基哈德斯·墨卡托(Gerardus Mercator),意思是“商人”。墨卡托出生在安特卫普附近,早年在洛文大学(今属比利时)攻读了哲学、数学以及天文学,后来移居德意志的杜伊斯堡。他1530年毕业于卢万大学,1534年在卢万建立了地理学机构,1559年被任命为克里夫斯公爵的绘图员,1569年首次采用了影响至今的制作地图的投影法。

这种投影法假想地球被围在一个中空的圆柱体里,赤道与圆柱相切,然后再假想地球中心有一盏灯,把球面上的图形投影到圆柱体上,再把圆柱体展开。地图的任意一点任何方向的长度比均相等,平行的纬线同平行的经线相互交错形成了经纬网——世界就这样被墨卡托“扯平”了。

1569年,57岁的墨卡托出版了这幅以圆柱投影法绘制的世界航海图,此制图法被人们称为“墨卡托投影”。墨卡托的世界航海图开创了航海图绘制的新时代,终结了中世纪的波托兰航海图,后来的世界航海图上指南玫瑰和罗盘线渐渐消失了,更多出现的是经纬线。

1594年墨卡托去世,第二年,他儿子在德意志的杜伊斯堡出版了墨卡托地理作品集Atlas sive Cosmographicae meditationes de fabrica mundi et fabricati figura,大体可译为《地图集,对世界的结构或构成世界之形状的宇宙学沉思录》。这是一部近600页、共有107幅地图的地图集。此书代表了当时欧洲地图学的最高成就。书名中的“Atlas”,原本是向希腊大力神阿特拉斯致敬的,后来却成了“地图集”的代名词。阿特拉斯参加泰坦族反对宙斯的战争,战败后被宙斯罚到地球的西部边缘,用肩膀托起天空,防止天地碰撞。扉页上阿特拉斯测量地球的形象,成为后世地图集扉页代代沿袭的传统。当然,更重要的是,此部地图集的编排体系成为后来地图集的标准体例。墨卡托也由此成为欧洲地图学中佛兰德斯学派的代表人物和现代地图学的首席大师。

《墨卡托与洪第乌斯肖像》
佚名 1613年

最终使墨卡托地图广为人知的是另一位出生在西佛兰德斯的地图制作大师约道库斯·洪第乌斯(Jodocus Hondius)。1604年,洪第乌斯用大笔资金在拍卖会上从墨卡托的亲属手里一举拍下墨卡托地图集的所有铜版。此时,墨卡托的作品已经被奥特里乌斯的《世界剧场》地图集夺去了风头。但洪第乌斯的介入使墨卡托重新赢得了公众的认可。1606年,洪第乌斯加入自己的36幅新地图,在阿姆斯特丹出版了共有143幅地图的《墨卡托与洪第乌斯地图集》。这一地图集一时成为销售最好、传播最广的现代地图集,到1612年洪第乌斯去世时,短短6年间就出版了拉丁文、法文和德文等7个版本。

1613年版《墨卡托与洪第乌斯地图集》的扉页上,增加了《墨卡托与洪第乌斯肖像》,原版是黑白画。这里选取的是1619年法文版中的着色版画。墨卡托和洪第乌斯同坐在一个建筑装饰风格的镜框里,画中布满了天文学与地理学“道具”——天球仪、地球仪、地图册、圆规、直角尺、挂墙地图等。两人同靠一张桌子,似乎在一起制作地图。细心的人还会看出墨卡托手中的地球仪露出的是北极部分,上面绘的正是墨卡托想象中的北极模样(实际上是错误的,北极没有陆地),而他对面的洪第乌斯似乎关注的是北方航线。事实上,这个场景在真实生活中不曾出现过。画中的墨卡托形象直接照搬于1595年出版的《地图集,对世界的结构或构成世界之形状的宇宙学沉思录》扉页,洪第乌斯的形象这里应是首次出现。

将自己的作品与大师的作品放在同一地图集中出版,反映了洪第乌斯个人的商业意愿,毕竟墨卡托比洪第乌斯名气更大,这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市场营销手段。后来书中又加入了两人共处的肖像,使双峰并立的形象更加完美。市场反响也如其所愿,这部地图集的影响力很快超过了奥特里乌斯的地图集《世界剧场》,成为无法撼动的“经典中的经典”。

二三十年间,佛兰德斯地理学派“三剑客”相继推出了几部地图集,使世界地图集的出版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终结了托勒密《地理学》时代,也终结了葡萄牙人封锁航海图和意大利人包揽航海图出版的时代,宣告佛兰德斯或低地国家地图制作与出版的商业化时代的到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最终完成这个历史使命的是一个伟大的出版家族——布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