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匠与皇家学会的较量

——《哈里森肖像》托马斯·金　1765—1766年

——《哈里森肖像》塔萨特　约1767年

从伽利略到牛顿，许多大师都研究过世纪难题——如何在海上测量经度。其中接近解决问题的突破口有两个：一是天文测算法，二是时钟测算法。天文学大师们拿出很多空间测算方法，都因太复杂、太难操作（月距法计算一次经度要用4个小时）而没能破解难题。时钟测算法的原理很简单，地球转一圈360°，一天24小时，一小时走过15°经线。只要知道自己的“当地时间”和出发地的“离岸时间”，两者时间差乘以15，就能测算出航船的经度。前提是要有一个精确的时钟，但牛顿等人认为，要造出在海上40天误差不超过2分钟 （半个经度，赤道距离55公里）的钟表，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位“勇夫”出生在英格兰约克郡（与伟大的库克船长是同乡）的木匠之家。19岁时，他的细木工手艺已登峰造极，竟能完全用木头造出一座摆钟。没人能料到历史将以时间的名义铭记他的名字：约翰·哈里森（John Harrison）。在《经度法案》颁布后第16个年头，也就是牛顿去世后三年，即1730年，37岁的哈里森来到格林尼治天文台，向经度委员会委员、皇家天文台第二任天文官哈雷（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彗星似乎比他更出名）递交了一份解决海上经度测量难题的方案。

哈雷是天文学大师，但看哈里森的时钟测算法图纸也头晕。当时，包括哈雷在内的许多科学家都在研究天文法。不过，哈雷并没有因为这个“时间方案”与自己的“空间方案”不一致而否定哈里森，相反，他极为大度地为哈里森推荐了伦敦最有名的钟表匠格雷厄姆。几天后，哈里森就抱着一堆图纸找到了格雷厄姆。格雷厄姆是哈里森的贵人，他不仅支持这个方案，还半借半送地塞给哈里森200英镑，让他拿去造新的钟表。从这时开始，一直到1759年造出第四代以他的姓氏首字母H命名的H4——第四代航海钟，哈里森花了30年时间。

我按照美国传记作家达娃·索贝尔在《经度》中留下的线索，来到格林尼治天文台寻找约翰·哈里森的肖像，但只见到《海军上将肖维尔爵士》的肖像原作，没见到哈里森的油画肖像，我向一位老馆员咨询。他说，那幅著名的油画肖像属于英国科学博物馆，以前做专题展时，确实在此挂过，展出后还回去了。这里现在只有哈里森肖像的资料图片。

哈里森一共有两幅肖像传世。最先给哈里森绘制肖像的是托马斯·金（Thomas King），这位画家的生平鲜为人知，仅能查到他大约死于1796年。他在1765年至1766年间，为哈里森绘制了这一油画肖像。此时，哈里森已同经度委员会打了半个世纪的交道，虽然他是个钟表匠，但也摆出绅士派头，戴着假发，穿着咖啡色双排扣礼服与套装西裤，其形象不能说趾高气昂，但也算得上成竹在胸。

托马斯·金所绘油画《哈里森肖像》局部	塔萨特所绘版画《哈里森肖像》局部

拿到格雷厄姆资助的200英镑的第五年，哈里森就造出了以自己的姓氏首字母命名的第一代航海钟——H1，不久H2问世。这两款钟都太笨重了，没有出现在哈里森肖像画的背景中。画中出现的大钟是H3，上面还刻有他的名字“John Harrison”。这款H3哈里森投入的心血最多，前后做了十几年。但是当H3即将完工时，怀表问世了，而最终攻克难关的灵感正是怀表。哈里森发现，怀表不用传统的钟摆技术，而是用了高频振子。于是他请好友、钟表匠约翰·杰弗里斯（John Jefferys）为自己做了一块怀表。哈里森正是运用怀表技术，使他的经度钟彻底摆脱了地球引力，又经过热胀冷缩和润滑等一系列机械改进，终于造出了比怀表略大一些的第四代经度钟——H4。此画中，哈里森右手握着的正是杰弗里斯怀表，这该是向杰弗里斯和他的怀表致敬吧。

可是，1759年哈里森就已造出了H4，为什么它没出现在托马斯·金在1765年至1766年创作的这幅肖像画中呢？这又要讲回哈里森与经度委员会斗争的故事。几乎是从H1问世开始，以天文学家为主体的经度委员会就不断为难哈里森：一会儿把他的H1拉到格林尼治天文台去拆开检查，一会儿又否定他的海上实验结果。H4诞生后，经度委员会又强行将它扣押在格林尼治天文台，并命令哈里森再造一款与它一样的表，以证明它可以重复生产。所以，H4无法与它的主人同时出现在这幅油画中。

似乎是为了赌这口气，1767年菲利普·约瑟夫·塔萨特（Philippe Joseph Tassaert）绘制版画《哈里森肖像》时，画面上的所有内容都照搬前一幅油画，唯独桌面上的H4是画家故意“摆”上去的；画中哈里森张开的右手，似乎在向经度委员会索要他的H4。这是一幅声讨经度委员会官僚们的画，也是一份历史的证词。

哈里森无法料到，最终，托马斯·金给他画的肖像会被英国科学博物馆永久收藏，时不时还被借到格林尼治天文台与永久收藏在那里的H1—H4“住”上一段时间。

1773年，与皇家经度委员会多年的论战，甚至惊动了国王，哈里森终于在80岁时拿到了全部奖金。似乎上帝让他活到这个岁数，就是支持他与经度委员会的官僚们决战到底。三年后，83岁的哈里森以胜利者的姿态离世。

从格林尼治天文台出来，陪我参观海事博物馆的中国驻英国大使馆的方小姐告诉我，哈里森就葬在她所住的伦敦西北区汉普斯特德的圣约翰教堂公墓。那个公墓主要埋葬汉普斯特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哈里森虽不是汉普斯特德的居民，但被誉为墓园中“最受尊敬的非本地居民”。除哈里森本人外，葬在这里的还有他的第二位妻子伊丽莎白和他的儿子威廉姆·哈里森。威廉姆曾代表自己的父亲于1761年赴牙买加、 1764年赴巴巴多斯测试H4。哈里森没有文化，据说，他写信痛骂经度局，第一句话就用了25页，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所以，后来为了奖金与经度委员会进行谈判的是他的儿子威廉姆。1879年英国“钟匠协会”曾出资修葺哈里森墓。1934年此墓又被修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