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哲也哭笑不得的世界图景

——《赫拉克利特和德谟克利特在讨论世界》壁画　伯拉蒙特　1477年

——《赫拉克利特和德谟克利特在讨论世界》油画　伯拉蒙特　1488年

《赫拉克利特和德谟克利特在讨论世界》壁画原本没有名字，因是名家所作，又传之后世，人们就根据内容起了这个名字。画上的两位大哲被后人概括为“哭泣的赫拉克利特”和“笑着的德谟克利特”，画家也依此将他们一个画成哭脸，一个画成笑脸。

赫拉克利特的世界观到底有多悲观，没有一个完整的体系，只是认为“快乐是低级的感官享乐”。他传之后世的都是残篇和晦涩的警句，最有名的是“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其辩证思想为“万物皆在变化中”。他提出的“逻各斯”，近于中国的“道”。

德谟克利特也并非一个只会傻笑的哲学家，他对世界本质有明确认识，即地球是由原子聚集而成，宇宙的原子燃烧起来，变成各个天体。他还给出了圆锥体、棱锥体、球体等体积的计算方法。

不过，哭哲赫氏在公元前470年就死了；又过了十多年，笑哲德氏才出生。他们不可能“同台竞技”，阐述对世界的看法。这幅双人肖像壁画完全是画家凭空想象出来的。那么，画家为什么要设计出这个讨论世界的场景呢？历史没留下任何解答这一问题的文献，我只能依据那个时代的文化特质做些推断。

1477年，大航海时代的探险远航刚刚起步，还没有重大地理发现。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画家和他们的委托人，都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之心和探索之欲。于是，一个大大的地球，或者说是一幅当时的圆形世界地图被摆在了画的正中。仔细观察会发现，它对世界的描述仍采用公元2世纪托勒密《地理学》的框架：非洲大陆与南极大陆相连。

吊诡的是，早在1453年，威尼斯地理学家弗拉·毛罗（Fra Mauro）已画出了那幅后人所称的《毛罗世界航海图》。这幅航海图不仅画出大西洋与印度洋相通，而且还在非洲最南端画出一个海角，并在两条小船边留有一段注文：“这条阿拉伯船，由印度洋绕过迪布角来到了大西洋。”

关于毛罗地图的诞生，历史文献中有清楚的记录：1448—1453年，威尼斯共和国地图学家弗拉·毛罗接受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委托，绘制一幅全新的世界航海图。1459年，威尼斯共和国获准保留的副本（后得以传世）也制作完成。为了绘制此图，葡萄牙方面提供了充足的经费和海外探险的最新的地理发现。据毛罗地图的最终呈现，有人认为葡萄牙人在当时已经知道非洲大陆是一个独立的大陆，两洋在其南方交汇。

这样就生出两个问题：

一是为什么直到1488年葡萄牙探险家迪亚士（Dias）才“发现”非洲最南端的海角“风暴角”——后由葡萄牙国王若昂二世（Joao Ⅱ）改名为“好望角”？我猜，葡萄牙人得到《毛罗世界航海图》时，一定认为那上面两洋交汇的“角”只是个推论，真相还需要实践去证实。后来，他们真就派人去证实了，但《毛罗世界航海图》的原图却佚失了。

二是为什么到了1477年，意大利画家笔下描绘的世界仍是陈旧的谬误的托勒密《地理学》框架？我猜，意大利人或许不知道有这一保密度极高的地图，西方知识精英仍相信古典理论，认为非洲是与南极相连的。

下面说一说这位画出了“差错”的画家吧。他叫多纳托·伯拉蒙特（Donato Bramante），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画家、建筑师。这幅画并非他的代表作，他的代表作是与拉斐尔、米开朗琪罗等大师共同设计的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他的建筑成就盖过了绘画成就，当然他的画作也因为他在建筑上的大名而得以传世。

伯拉蒙特的第一幅《赫拉克利特和德谟克利特在讨论世界》是为米兰的帕尼伽罗拉府（也被称为“公证员宫”）创作的壁画。他似乎对这幅壁画偏爱有加，作品完成十年之后，1488年，他又将其转换成布面油画——在原壁画的基础上加了浅淡细腻的色彩，令画面更柔和，也更立体，创造出一种戏剧式的美感。此画现收藏在意大利古典绘画的主要收藏地——米兰布雷拉画廊。

正如哭泣的赫拉克利特所说：“如果你不去预计意料之外的事，你将发现不到其中的乐趣……”葡萄牙人就这样去探险了，世界真的在“意料之外”。伯拉蒙特显然不知道这些，才留下了这件“丢了一点儿丑”的大作。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信息不对称，恰是我们持大航海视角研究这幅画的趣味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