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欧印通道的葡萄牙航海家

——《达·伽马肖像》佚名　约1524年

——《达·伽马肖像》丰塞卡　约1838年

我在葡萄牙国立古代艺术博物馆见到了这幅不知名艺术家的“名画”。它的名气来自画中人物——达·伽马。然而，令人困惑的是，专家也无法确定画中人物就一定是或一定不是达·伽马，只好严肃认真地标明这幅画为：Portrait Presumed to be Vasco da Gama（推测是瓦斯科·达·伽马肖像）。其创作时间也是推测的，约为1524年，这个时间刚好与达·伽马去世的时间1524年12月24日相吻合。也就是说，它是在画中的主人公刚离世后创作的。或许是这个原因，画面才选取了主人公晚年的形象。它也表明了一个时代的立场，即某人的历史功绩一旦被确认是真实的、值得歌颂的，那么他将被“追认”一幅肖像，以此来保存时代的记忆和特征。

这幅画在橡木板上的油画，以达·伽马身上的大十字架彰显他的天主教信仰，但他远航印度可不是为了传教。事实上，这个十字架是1507年埃曼努尔一世（Emmanuel Ⅰ）颁给达·伽马的奖章，以表彰他第二次成功远征印度的功绩。此画的另一个焦点，即达·伽马手中没有眼镜腿的古代眼镜。14世纪初已有不少关于眼镜的记载，16世纪德国人发明了镜桥式眼镜。晚年达·伽马可能视力不佳，要借助眼镜阅读。他手中的信写了什么，画上已经无从辨认。画中的达·伽马像个知识分子，他将葡萄牙的航海伟业推向了高峰。

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消息，大大刺激了葡萄牙王室，于是才有了1497年7月达·伽马的远航。继承了家族探险精神的达·伽马率领圣加布里埃尔号、圣拉斐尔号（由他的兄弟保罗·达·伽马率领）、贝里奥号和另一艘船名不详的补给船，由里斯本出发前往非洲的黄金海岸，接续迪亚士1488年绕过好望角发现的印欧新航线，去抢占印度和东印度市场。此时，船队绕过好望角已不是问题，航行到东非马林迪损失了一半水手，不过也不是问题。来到东非，达·伽马遇到的问题是：如何从东非跨越印度洋到达印度西海岸？聪明的达·伽马最终找到阿拉伯领航员艾哈迈德·伊本·马吉德（Ahmad ibn Majid）帮忙顺利跨越印度洋，抵达印度西海岸。成功开辟了印欧航线的达·伽马，被国王赐予“印度洋上的海军上将”的尊称，后来，他又当上了葡萄牙在印度的副王。

1524年，达·伽马以葡属印度总督的身份第三次赴印度，不久染疾，死在柯钦，葬在1503年修建的圣弗朗西斯教堂。这座教堂至今仍在，是印度最古老的西洋教堂。1539年葡萄牙将达·伽马的遗骸运回国内，重新安葬在内陆小城维第格拉，这里是他的封地（和多数游客一样，我拜谒的是里斯本热罗姆修道院内那座规格更高也更知名的达·伽马墓）。1519年达·伽马曾受封为维第格拉伯爵一世，成为第二个没有王室血统的葡萄牙贵族（第一位是阿尔布克尔克）。

存世的达·伽马画像除了上边说到的“疑似达·伽马”的这幅，还有一幅与达·伽马本人生活年代最近的肖像，它是《利苏阿特·阿布雷乌绿皮书》的插画。此书出版于1564年，记载了葡萄牙船队1497年至1563年的印度洋探险，书中配有大量的舰船与船长插画，现存以收藏书籍手稿为主的纽约摩根图书馆。这幅插画上用葡萄牙文注明了达·伽马的名字—Vasco da Gama。此画被后世广泛引用，只是作为肖像显得有些单薄，但画中的服饰最接近真实，极具历史价值。

其他的达·伽马画像都是19世纪之后的作品。这些作品中最出名的，也常为人们引用的，就是葡萄牙画家达·丰塞卡（da Fonseca）的《达·伽马肖像》。我在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中见到了这幅名作，同馆还展出了库克的画像。站在画前，我想追问两个问题：一是达·丰塞卡为什么要在1838年画几百年前的葡萄牙航海英雄？二是葡萄牙画家的重要作品为何会被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收藏？

这件展品的说明文字并没有介绍画家是谁。我回国后，几经查找才得到一点他的信息：达·丰塞卡是葡萄牙非常有声望的历史画家，1830年被任命为葡萄牙国王的肖像画家，1852年被任命为里斯本艺术学院的教授。他大约在1838年画了这幅《达·伽马肖像》。葡萄牙人为何要在几个世纪后重新描绘达·伽马？我想，一个时代或一个国家，越是缺少的，就越是需要强调的。那我们就回望一下当时的葡萄牙吧。

1806年，阿拉伯半岛东南沿海的赛义德·伊本·苏尔坦（Said ibn Sultan）即位称王，在英格兰支持下先是击退了瓦哈比教派的入侵，后建立强大的舰队，击败了印度洋上的传统强国葡萄牙，夺取了其莫桑比克以北的所有据点。1834年，赛义德·伊本·苏尔坦迁都桑给巴尔，阿曼一跃成为印度洋的霸主。

1807年，拿破仑进攻葡萄牙，并占领了里斯本。1808年，葡萄牙王室与大部分里斯本贵族逃亡到巴西里约热内卢——1808年到1821年是葡萄牙的首都。

1822年，巴西摄政王、流亡巴西的葡萄牙王子佩德罗带领巴西人民闹独立，宣称自己为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并于1822年12月1日举行了加冕仪式，之后巴西脱离葡萄牙正式独立。

19世纪上半叶，葡萄牙是一个破败的国家，一个没有英雄的国家，想念先烈、渴望英雄是葡萄牙此时的心声。一定是这种情绪感染了达·丰塞卡，使他拿起画笔，凭着想象描绘了理想中的海上英雄达·伽马。

这是一幅“半身带手”的肖像，画中的达·伽马身穿胸甲，外披镶嵌了金边蕾丝、带有红条纹的皮草，头戴蓝色与金色相间的无檐帽。他右手握的是什么我说不准，但肯定不是单筒望远镜，因为1608年荷兰眼镜匠利伯希（Hans Lippershey）才发明望远镜。那时达·伽马已死去半个多世纪了。它可能是权杖——1502年达·伽马再次航行印度时，已被授予印度海军上将的头衔。不过，葡萄牙海军的传统是，只有元帅才有权杖。这里的权杖或是画家的“合理想象”。

此画中的达·伽马与1524年那幅中的判若两人：1524年那幅画中是儒雅的老书生，手中拿着镜桥式眼镜；这幅画中的则是光彩照人的海军上将，手握权杖与剑。不同历史时期的画家要宣泄的情绪尽在不言中。

那么，这幅葡萄牙人的画是如何来到这个博物馆的？

这多亏了格林尼治皇家海军医院（后来的皇家海军学院）的行政管理员爱德华·霍克·洛克。他是一位水彩画家。他的父亲威廉·洛克曾在皇家海军服役，收藏了一批非英格兰航海家的肖像画。1844年退休时，他将这批画交给儿子，希望创建一个海军画廊。爱德华·霍克·洛克后来完成了父亲的夙愿。这幅达·丰塞卡的《达·伽马肖像》，据说就是威廉·洛克的收藏品之一。不过，也有人认为，这幅画不是达·丰塞卡的原画，而是葡萄牙其他画家的复制品。这事后来也说不清了。更晚些时候，又有不少仿这幅画的作品问世，画中主人公的脸转向了右边，其他元素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