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时节暖玉温香
——红楼室内的保温采暖设计

一场大雪下来，大观园里成了琉璃白雪世界。这样凛冽的寒气，又要去芦雪庵嬉戏联诗，众人都是锦衣貂裘重重紧裹。在室内就可以轻便些了，因为有多重保障措施，可以维护住一室的暖玉温香。这些“多重保障”在书中第五十一回里几乎尽数出现：

半日，果见袭人穿戴来了，两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与衣包。

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笑道：“终究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拿来呢。”麝月道：“这难为你想着！他素日又不要汤婆子，咱们那熏笼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儿可以不用。”

晴雯自在熏笼上，麝月便在暖阁外边。

（晴雯）仗着素日比别人气壮，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便蹑手蹑脚的下了熏笼，随后出来。

（麝月）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灯，方才睡下。

总体说来，古代的保温采暖设计主要体现为三种：

一是建筑室内保温设计——暖阁；

二是建筑室内采暖设计——地炕；

三是室内局部采暖用具——熏笼、手炉、汤婆子、火盆等。

暖阁

辞典里对“暖阁”的解释是：为防寒而从大屋中分隔出来的小居。如果细分，“暖阁”大致有三种类型，在《红楼梦》一书中均有反映。

第一种“暖阁”设置在大的明间正中，多用木围护结构分隔出来的小间。现存的实例可参见平遥县衙大堂中的暖阁，其基本设计如下：屏前高出地面约一尺的地方称作“台”，台上四根柱子围成的空间称做“官阁”，是知县审案所在的地方。由于官阁四面通风，冬天断案时，通常在台上的案下放一火炉，以供取暖，所以官阁又称为“暖阁”。案上通常置文房四宝、令签筒、惊堂木等升堂用品。案旁有一木架，上置官印及委任状。官阁顶篷上绘有三十六仙鹤朝日图，象征皇权一统，四海归一。

第九十九回里贾政在官衙大堂“踱出暖阁”，此“暖阁”当与上述形容里的暖阁类似。宁国府、荣国府的正院中轴线上的大厅内也都设有类似的暖阁，形制摆设虽有不同，但都是厅堂之内具体处理公务所用。第五十三回里说:　“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上了轿……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便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上下轿。”贾母的轿子一直抬到宁国府的大厅“暖阁”前，除夕天气寒冷，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风保暖。

第二种“暖阁”一般设在卧室中，是沿房间的纵向再用木围护结构分隔出来的小间。在暖阁内可设炕褥，两边安有槅扇，上边设一横楣，形成床帐的样子。书中多次提到了这一类型的“暖阁”，第三回里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第五十一回“晴雯睡在暖阁里……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第五十二回“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当然，这种暖阁内未必全都放炕，也可放置桌椅，如第五十四回提到贾母花厅内的暖阁：“王夫人起身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炕上倒也罢了。’……众媳妇忙撤去残席，里面直顺并了三张大桌，另又添换了果馔摆好”。这里的“暖阁”就是指保暖的小房间了，苏州园林拙政园中的三十六鸳鸯馆中的暖阁便是现实例子。

除了上述两种“暖阁”，还有一种“暖阁”书中并未提到，它多在寺庙中见到，多用木雕成，内挂帏幔，中设神佛塑像，设于房中。江南第一庙“曹娥庙”正殿中央的那座暖阁便是如此。它玲珑剔透，富丽堂皇，高六米五，三间六柱歇山重檐式，屋面为黄色琉璃，上雕铁拐李等八仙，檐檩、额枋间以斗拱、金丝走边，下置透雕花板数道，明间双柱盘降龙两条，左右对峙，声雷目电，神态不凡。孝女曹娥凤冠霞帔就端坐其中。

地炕

“地炕”又称“火炕”“暖地”，是北方过冬采暖而墁砌的一种特殊地面。它的构造层是在室内地面下，先砌墁一层砖，取齐平整，再在上面铺设有规则、等距离的砖垛。在砖垛上架设方砖，再铺砌地面砖。通常讲的“地炕”便是这种结构。它还包括灶坑、主烟道、支烟道、烟室、回烟道、排烟口等几个部分。“灶坑”设在室外的台帮内或台帮外，其后部直通室内的主烟道。主烟道两侧设多条支烟道通向烟室。“烟室”是用砖垛架设的地面下的空间。在烟室的边沿设回烟道，直通室外的排烟口。排烟口多设在台帮上，冬季时，在灶坑内烧柴炭，产生的热气沿着主烟道、支烟道进入烟室的各个部门，使室内地面温度升高，进而使室内温度升高。这是中国北方特有的一种室内采暖措施。

《红楼梦》中对于地炕的描述有好几处。第四十九回道：“李纨道：‘我这里虽好，又不比芦雪庵好。我已经打发人笼地炕去了。咱们大家拥炉做诗’……说着，一齐来至地炕屋内……”第五十四回：“于是大家蹑足潜踪的进了镜壁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人二人对面都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嬷嬷打盹。”

这种采暖方式清洁有效，室内毫无烟气，却有温暖如春的效果，和如今比较流行的地采暖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它的耗煤量相当惊人，古代也只有帝王和王孙贵族才享受得起。

熏笼、手炉、汤婆子

书中还提到了不少可灵活移动的采暖用具，如熏笼、手炉、汤婆子等。第五十一回里“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五十二回“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宝玉）又命将熏笼抬至暖阁前，麝月便在熏笼上……咱们叫起他来，穿好衣裳，抬过这火箱去”。

熏笼又叫“薰笼”，简单说来，就是由熏炉和罩在外面的笼子组成的一种器具，战国时就已出现，称为篝、墙居、火笼等。熏炉多以青铜等金属制成，笼子则用细竹篾编成，起初形制简陋，渐渐精致繁复起来，比如上彩漆、绘制金银或彩色的纹饰，成为艺术品一样的玩意儿，晋人所著《东宫旧事》记太子纳妃所用器物，就有漆画手巾熏笼、大被熏笼、衣熏笼等各若干种。

熏笼不仅能御寒，而且因扣在炭火炉上，能有效防止炭灰飞扬。如此可见，熏笼透着股实际的聪明劲儿，不只是绣花枕头的俏丽轻巧。白居易《后宫词》里写一位宫女：“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他人的歌舞只衬得此处的凄凉，只有借熏笼来获得一点温暖和慰藉了。单将“斜倚熏笼坐到明”一句割裂出来，倒也十分适合林黛玉秋窗风雨夕的意境。

明清时，熏笼规制又有新的演进和变化，渐渐成为富贵人家常用的铜手炉或足炉。清人所著《扬州梦》记扬州人“手炉、脚炉用上白铜镂山水、填石蓝，或用紫铜”，小物件上的雕镂，最能体现享受奢靡的风气。又有种袖炉，“中置小炭圆，布裹放袖中”。第六回刘姥姥见王熙凤，凤姐“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手炉是凤姐拿势摆谱的道具。第八回雪雁奉紫鹃之命到梨香院给黛玉送手炉，则是深沉的疼爱和体恤在里面了。

“汤婆子”又称“锡夫人”“汤媪”“脚婆”，有铜质、锡质、陶瓷等多种材质，上方开有一个带螺帽的口子，热水就从这个口子灌进去，盖子内有厣子，防止渗漏。灌满热水的汤婆子旋好螺帽，再塞到一个相似大小的布袋中，放进被窝里，即可起到“布衾纸帐风雪夜，始信温柔别有乡”（明瞿佑《汤婆》）的作用，倒像是当今之日的暖水袋。元代佚名《东南纪闻》有此描述：“锡夫人者，俚谓之汤婆。鞲锡为器，贮汤其间，霜天雪夜，置之衾席，用以暖足，因目为汤婆。”《清稗类钞》也说：“铜锡之扁瓶盛沸水，置衾中以暖脚，宋已有之。”汤婆子为寒衾孤枕输送着温暖，明代吴宽不禁起兴为它浓墨作传：“媪为人有器量，能容物，……性更恬淡，富贵家未尝有足迹，独喜孤寒士，有召即往，藜床纸帐，相与抵足寝，和气蔼然可掬。”虽是游戏笔墨，汤婆子面目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