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第二节 感情色彩

第二节 感情色彩

心理学告诉我们:“所有这些喜、怒、愤等等,都是人的具有某种独特色彩的体验,而这些不同的体验,是以人的不同的态度为转移的。因此,情绪和情感就是人对客观事物的态度的一种反映。”[2]这些论述,是人们生活中常见的现象的抽象。朗读的感情色彩有与之相通的地方,但并不完全相同。如感情色彩是朗读者在感受作品内容的基础上进行再体验的产物,并非直接从实际生活本身来;如作品中人物的情感或情绪是作品特定环境里的必然,朗读者是对人物内心生活的再体验,有时,还会是对从作品生发出来的自己主观思维、感受的态度的反映……因此,我们统称为感情色彩,并且是实指“动于衷,形于声”的朗读者的感情色彩。这就不仅具有反映性,更重要的是具有再造性。

谈到感情色彩,我们不能不追述一些古老的见解。《汉书》所谓“六情更兴废”,指廉贞、宽大、公正、奸邪、阴贼、贪狠,不免空泛;《春秋纬演孔图》、《白虎通》的六情:喜、怒、哀、乐、好(爱)、恶,也不太全面和准确;《礼记》的说法:“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勿学而能。”同《释氏要览》中提到的,释教以“喜怒忧惧爱憎欲”为七情有不谋而合之处。我国的医学也有七情之分,是“喜怒忧思悲惊恐”,不过,从“悲忧伤肺,惊恐伤肾”的说法上,又把悲和忧、惊和恐合而为一了。笛卡儿认为人类的原始情绪有六种:喜、忧、爱、恨、好奇、愿望。这当然比斯宾诺莎的喜、忧、愿望三种原始情绪说进了一步,不过也略嫌简略。我们根据朗读的要求,把感情色彩分为五大类,即爱憎、悲喜、惧欲、急冷、怒疑,包括十种基本感情色彩。这种划分也许还不十分科学,但对朗读的实践会有一定帮助,既帮助区分,又帮助转换;既避免单薄,又避免杂乱;既便于引发,又便于把握。当然,这还是偏于笼统,不很细密,更谈不上美学意义,不过作为基础,对初学朗读者仍是必要的。

感情色彩,这样说,并非真的存在感情上的红、黄、白等颜色,我们只是从绘画学、色彩学中借用“色彩”这个概念,使内心活动形象化,以利于具体细微地深入体验,同时,造成有声语言的丰富变化。

感情色彩是一种体验,它要经过脑神经、机体、内部器官反复交错的活动和化学的、生理的变化,是感受的发展、态度的深化,而绝不是简单的反映、生硬的模式,更不是机械地模仿、强制地激化。

由于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所以我们在朗读中要特别重视感情色彩的由衷引发。为了达到朗读目的,发挥朗读作用,怎么可以把感情庸俗化、形式化呢?在朗读中,感情色彩之所以必要,除了列宁指出的:“没有‘人的感情’,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于真理的追求。”之外,还因为朗读属于语言艺术,当然要靠感情给人以启迪和感染,正如白居易《与元九书》中所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

感情色彩必须是有动于衷的。不论采取什么手段引发,不论引发得是否迅速和饱满,总要动心才好。《关尹子》中的比喻对我们不无启发:“情,波也;心,流也;性,水也。”就是说,人的本性就像水一样,心动,有动于衷,水就流动起来,感情的波澜也就起伏回旋起来。当然,没有客观世界的刺激,没有现实生活的经验,那“性”也就只能是死水一潭了。这方面,《孔子集语》中鲁哀公的体会还是真实的,他说道:“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它从反面告诉我们,没有现实生活的丰富经验,脱离现实或远离现实,感情必定是空虚、苍白、僵死、麻木的。这样的人,面对丰富多彩的作品,既体会不到,也表达不出,即使勉强为之,也只能令人啼笑皆非。

虚假的“感情”没有色彩。庄子说:“不精不诚,不能感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3]刘安也说:“且喜怒哀乐,有感而自然也。故哭之发于口,涕之出于目,此皆愤于中而形于外者也。譬若水之下流,烟之上寻也,夫有孰推之者?故强哭者,虽病不哀,强亲者,虽笑不和,情发于中而声应于外。”[4]在朗读中,我们必须坚持感情真挚的原则。这个问题,沈括在《梦溪笔谈》里也曾精辟地总结过,他指出:“哀声而歌乐词,乐声而歌怨词,故语虽切而不能感动人情,由声与意不相谐故也。”很明显,朗读者的感情如果不符合作品内容的要求,所谓“真挚”也仍然是虚假的。因此,不能脱离作品只看自己内心,只有“情与意”“相谐”才可能达到“声与意”“相谐”。因此,我们主张见文生情,情之所至,以情带声,声情并茂。当然,正如黄宗羲在《南雷文案》卷一所说:“今古之情无尽,而一人之情有至有不至。”我们的任务就是从作品内容的开掘中努力达到“情至”。

为了达到情之所至,我们必须紧紧抓住具体感受,使之触类旁通,感一知十。触类旁通,感一知十,是某种单项感受的扩大和加深的过程,“感”、“触”之后的“旁通”、“知十”,并不是目的,必须在判断之后立即激起感情的波澜,“如万斛泉源,随地涌出”(苏轼语),几乎“来不可遏,去不可止”(陆机语)。

对作品的形象感受与逻辑感受经过目的的筛选、净化,再经过态度分寸的放大、强化,就融化为某种特定的心境,这便是生发、积聚感情的肥沃土壤。

心境,是作品给予朗读者的新奇天地,朗读者综合了自己的经验、学识、修养、感受,完成了这种心境的创造之后,在“当惊世界殊”的极大愉悦中,“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5]“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6]

正是在这种心境中,朗读者获得了与此时此地自身处境不同的、彼时彼地的崭新的时空感、运动感。一个正沉浸在幸福暖流中的朗读者进入这种心境之后,可以被饥寒交迫的痛苦折磨得泪流满面;一个正因酷暑心中烦躁的朗读者进入这种心境之后,可以被桂林山水的清幽陶冶得心旷神怡……心境竟是这样潜力无穷,使朗读者“神与物游”,迸发出灵动的创造活力,丰富的、恰切的思想感情处于积极的运动状态。黑格尔说:“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化而显现出来了。”[7]进入某种心境之后,朗读者便不再是被动地重复作品本身的内容、语句了,已经有了朗读者自己的再创作了。他不仅再现了作品,同时,也再现了自己。马克思提出的这个要求对朗读者是很有促进作用的,他指出:“一个成人不能再变成儿童,否则就变得稚气了。但是,儿童的天真不使他感到愉快吗?他自己不该努力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把自己的真实再现出来吗?”[8]这自己的真实,核心是真情实感,与作品内容息息相通的真情实感。虚假、粉饰、懈怠、做作,永远不是创造。

作品是客观世界在作者头脑中反映的产物,然而作品中的一切不一定是现实中必有的,只不过是现实中会有的。朗读者从作品中受到的感染,形成的心境,是文字语言描绘的人物、事件、景象、场面或阐述的概念、判断、推理、证明等具体生发出来的。这说明,人类的第二信号系统的确进入了高级动物的精神领域并发挥着时空不可限制的作用。我们凭借语言(文字)可以了解古人的生活和劳作,更可以体味他们的爱情,完全不必亲自去钻木取火、茹毛饮血。经过雪山草地的人对这类内容的作品可能有切身感受,但朗读者不可能事事亲历,间接的经验更有它巨大的能动力量。

由于作品是文字语言的组合,“触类旁通”、“感一知十”的过程中必须强调联想、想象、推测、虚拟等创造性思维能力。从朗读的角度看,联想是作品内容与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人、事、物、景的特定联系的深广集合;想象再造想象同创造想象的融合,再造想象由作品内容生发获得,创造想象特指把文字形态变为声音形态的构思生发所得;推测是对作品的创作思想、社会效果、历史价值、感情共鸣的必然和可能的具体估量和设想;而虚拟不同于文艺创作中的虚构,原因就是朗读以作品为依据的种种假设,绝不能被自由命题、自由选材、自由抒发、自由表达的随意驰骋所替代、所排挤。

感情色彩的具体化、生动化,使我们认识到不可忽略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的基本范畴的作用。第二信号系统不能失去概念(内涵、外延)及概念之间的种种关系。笼统的感情色彩之所以会把朗读引入平淡的歧路,就是因为它不贴切、不具体,既似A,又似B。缺乏感情色彩的转换,又没有把握由A1到A2的关系是递进、并列还是转折。从概念到全篇,这一篇与那一篇,总不是一成不变的,新形势、新环境、新认识、新感受不断丰富着、补充着朗读的内容、心境,这不但是作品生命力的表现,也是朗读者感受力的要求,同时,也体现着“是这一个,同时又是别的什么”的运动原理。

感情色彩要表现在声音上,主要应顺应由己达人的“外射”趋向。朗读者在酝酿、聚积、引发、运用感情的时候,不应该处于“自我陶醉”的状态中。自我陶醉虽属于有动于衷,但极易陷入感情泛滥的境地。忘记了作品主题、朗读目的,失去了语言链条,局限于某一段、某几句,局限于某种特殊感情,或痛哭流涕,抽噎不止;或怒发冲冠,咬牙切齿;或喜不自胜,手舞足蹈;或急不可耐,声嘶气促……必然导致语句不清、转换不力,因“情”害意,毫无分寸。感情泛滥是朗读的失常现象,思维属于“艺术型”的人尤易出现这种情况。

从朗读的准备到朗读的进行,我们必须发挥认知过程的作用。感情的引发当然离不开认知,感情的控制也离不开认知。表现在感情控制上,往往需要理性的指引和规范,让理性的堤坝、河床,积极疏导感情的激流、波涛。这虽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完全可以加强训练和积累。

为了更具体地说明朗读的感情色彩,我们把一般的感情色彩归作五类,分别阐述一下。

一、挚爱和憎恨类

挚爱是人们对人、事、物、景产生了肯定的态度之后生发出来的倾心、亲近的感情,像敬爱、热爱、亲爱、厚爱等。

憎恨是人们对人、事、物、景产生了否定的态度之后生发出来的对立、厌恶的感情,像痛恨、怨恨、憎恶、嫉恨等。

挚爱与憎恨的感情是不可调和的,即使如“恨铁不成钢”,也是挚爱的曲折反映,不属于憎恨的范畴。在朗读中,爱憎必须分明,表达出迥异的色彩。当然,这色彩不会是同样浓重的,或浓或淡也要加以区别。

二、悲哀和喜悦类

悲哀是一种伤心、痛惜的感情,像沉痛、悲恸、哀婉、凄切……都是。

喜悦是一种高兴、快乐的感情,像兴奋、欣喜、欢快、愉悦……都是。

有的事让人喜悦,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有的事使人悲哀,叫做“祸从天降意气沉”。不过,常有“悲喜交集”的描写,就要区别心理变化的主次和先后。“一个悲欢逐逝波”,当然是主要指悲的方面;“乐极生悲”是先喜后悲;“破涕为笑”是先悲后喜。

三、惊惧和欲求类

惊惧,常有吃惊、恐惧、担心、忧虑等感情,是想避开或不愿发生某种事态的心绪。

欲求,与惊惧相反,是希望、愿意发生某事、接近某人等心绪,盼望、思念、憧憬、期待等感情都是欲求。

“争先恐后”是一个意思,却表现了两方面的心绪,“争先”为欲求,“恐后”为担心;“不为最先,不耻最后”,却是两个意思、一种心绪;“走自己的路,随便别人说什么!”表现了韧性的欲求;“叶公好龙”是先欲后惧,假欲真惧。

四、焦急和冷漠类

焦急,指紧迫、急切的感情,“燃眉之急”、“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把这种感情形象化了。

冷漠,指冷淡、漠然的感情,“冷若冰霜”、“铁石心肠”,也是指心灰意冷、漠然处之的心绪。

“急起直追”,是急切;“看破红尘”,是冷漠。在朗读中,冷漠的感情往往出现,这时,其他感情便会退避三舍,这是值得警惕的。冷漠,有时用在朗读中会有两种表露:消极懒散和积极平静,我们也要注意区别。

五、愤怒和疑惑类

愤怒,是气愤、生气的感情,“义愤填膺”、“怒火万丈”就是这种感情色彩。

疑惑,是怀疑、迷惑的感情,“莫名其妙”、“将信将疑”就是这种感情色彩。

愤怒,常与憎恨连用,愤恨便是。有两种情况:“出离愤怒”之后,含有“轻蔑”、“鄙视”的意味;一般情况多属于“金刚怒目”式。

疑惑,常与诧异连用,惊疑便是。疑问,常常属于不解,不同于设问、反问。迷惘,是属于不知所措,胸中无数,或惘然若失,扑朔迷离。这里特别要指出,疑问与质问绝对不容混淆,否则,若疑惑转为愤怒,色彩就不对了。

对于感情色彩的这种分类,并不完全周延,也不十分精细,但对初学朗读者,甚至对一般有声语言使用者会有一定认识意义,可以初步明确不但要有感情地朗读,还要有具体感情色彩的变化,有声语言所表达的“感情”不是某种特有的腔调,而只能时时注意那“姹紫嫣红开遍”的感情色彩的具体化。

这五类的划分虽然同态度分寸的五类并不对应,却关系紧密,不可分割。如基于肯定的态度,才会有爱、欲、喜、急等体验;基于否定的态度,才会有憎、怒等体验;悲哀是肯定的态度被否定(美好的事物被破坏)产生的体验;冷漠是否定态度的被肯定,肯定态度尚未获得,或不置可否的客观态度产生的体验;严肃的态度包含多种感情色彩,亲切的态度只包含爱、喜、欲、疑等。总之,态度分寸与感情色彩的纵横交错,才使朗读过程中有声语言色彩纷呈的表达成为可能。我们朗读的内心依据正在于此,我们进行有声语言再创作的根基正在于此。

有人认为朗读这个概念里,并没有感情态度的内涵,甚至认为有感情的朗读叫做“表情朗读”,而把“表情”更多地解释为“眼神”和“手势”,这显然是不妥当的。我们在使用朗读这个概念时,理应包括“有感情”这一重要内涵,而“有感情”地朗读作品,正是“表情”的过程。

多年来,人们习惯于用“爱憎分明”表示感情色彩的准确、鲜明、丰富、变化。这是一种用部分代表全体的借代修辞手法,把这种手法表述的“爱憎分明”误以为就是确指爱与憎两种感情色彩,对认识朗读,对指导朗读都是有害的。

诸如道德感、理智感特别是美感,我们并没有更多地涉及,这并非不重要。一方面,在态度感情的论述中不可能不包含它们的根本点,它们都是在这些根本点上生发的;另一方面,更深入地阐述它们,不是本书的任务,所以不应认为是朗读学同它们无关,我们才不予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