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态度分寸
伴随着立场问题,还存在着一个具体态度问题。马克思说过:“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立场,是作为社会的人改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立足点。在阶级社会中,人们总是带着一定的阶级属性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我们今天当然应该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为了绝大多数人民群众的根本和长远的利益,努力用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指导我们进行朗读再创作。无产阶级世界观,博大精深,丰富细密,完全脱离了狭隘眼界和低级趣味。它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精髓就在于全面地、发展地、本质地认识世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进而能动地改造世界。对于人类的文化,绝不采取“唯我独尊”的虚无主义态度,也绝不采取“抱残守缺”的“国粹”主义态度。宁左勿右、宁弃勿取的态度只能招致无产阶级文化的单薄、脆弱,只有大胆地吸取精华,小心地分离糟粕,才是积极的、郑重的态度。
作者在他精心创作的作品中,总是清晰地表明自己的态度的。作品倾向性“越隐蔽越好”是对的,以避免直接说教,让形象和事实说话,但这丝毫不意味着越含混越好。含混和模糊,不是作者的无能,就是态度的飘忽。
朗读者经过对作品的分析、感受,必须作出一定的评价和反应,这是一个更加深化和再次升华的过程。从认识的角度看,它是透过理性成果再次获取感性刺激然后又向理性的飞跃;从体验的角度看,它是在判断成果基础上进一步主动感受然后又向判断的发展。态度就在这飞跃和发展中获得了清晰的具体性。
所谓“理性”和“判断”,原是作者取得的成果,对此,朗读者不应囫囵吞枣,而要先加以消化,经过分析和感受重新孕育,不应该使之成为脱离感受的空壳,这样,才能进一步达到新的理性和判断的高度。
态度,不能理解为抽象的、简单的数学公式,而应从历史和现实的社会实践中辨别其多种情况。拥护、反对,赞扬、批判……都是态度,而每一种又有着诸多细微的区别,这就是不同的分寸。基于对作品深入地、精细地分析理解和具体感受,态度分寸的千差万别,使朗读中的有声语言千变万化更显得深刻感人。
为了便于在朗读中把握态度分寸,我们把态度分为五大类进行探讨。
一、肯定和否定类
对作品中的人、事、物、理,朗读者必须有明确的是非褒贬,区分其是非、好坏。凡属于是的、好的,就要肯定;凡属于非的、坏的,就要否定。
如:“匪军用枪强迫着人们出来打人、铡人。但是,群众一动不动。”
“这时,预先安排好的叛徒和一些狗腿子走了出来,拿起木棒、掌起铡刀,残暴的屠杀开始了。
“石三槐、石六儿等六位同志英勇就义了。烈士的鲜血染红了铡刀,染红了土地。
“刘胡兰面对着敌人的残暴罪行,咬着牙,眼里射出利剑似的光芒。”
四个小自然段,描写了很多人、很多事。这些人和事给了我们不同的感受。匪军的残暴,群众的坚定,叛徒、狗腿子的狠毒,烈士的英勇就义,刘胡兰的威武不屈……朗读者必须细致入微地加以体会,犹如感同身受。从而对刘胡兰的坚贞无比崇敬,对匪军的残暴无比仇恨。让这种强烈的肯定和否定交织成壮怀激烈的气氛。试想如果态度暧昧,缺乏肯定和否定的鲜明性,怎么能显示出敌我的区别呢?如果仅仅是理性认识,应该崇敬英雄,应该仇恨敌人,应该赞扬人民,应该鞭挞匪徒……而缺乏肯定和否定的具体性,缺乏形象感受基础上的内心反应——判断,怎么能展现敌我的特征呢?
对敌人的残暴行为,我们采取揭露和鞭挞的态度,绝对不能站在敌人的位置上去感受“强大”、“严厉”;也不能站在旁观的位置上,不分敌我地“客观”叙述。我们必须站在刘胡兰和群众一边,好像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同他们一起共患难,宁死不屈,并以支持和赞扬的态度肯定他们做得对、做得好。这里,我们朗读者的态度同作者的态度是完全一致的。
又如:“树上的花喜鹊格格地笑起来。孔雀看了花喜鹊一眼,不高兴地说:‘丑喜鹊,你笑什么?’花喜鹊拍拍翅膀,说:‘骄傲的孔雀,湖里的那只鸟就是你自己的影子啊!你骄傲得连自己也看不起了!’”
我们当然是肯定花喜鹊而否定孔雀的,肯定花喜鹊对孔雀的规劝,否定孔雀的骄傲。对孔雀的话,我们是采取责怪的态度,嘲讽那目空一切的傲气;对花喜鹊的话,我们是采取赞赏的态度,同意它对孔雀的批评,支持那善意的评论。花喜鹊的话是这一段的重点。但是,孔雀并不是鸱鸮,不能坚决打击;然而骄傲是很大的缺点,也很危险,又不能轻视。这就是态度分寸的表现。
肯定和否定类的态度分寸,在朗读中是经常、大量运用的。在判断是非、好坏之后,给以肯定或否定,是最基本的要求。
二、严肃和亲切类
严肃的态度指郑重、重视、不苟且、不随便,包括严厉、尖刻、冷峻、嘲讽、轻蔑……
亲切的态度指和蔼、亲密、平易、温存,也包括活泼、顽皮、幽默、嬉戏……
这两种态度虽然不是互相对立、完全相反的,但都是必须加以区别的。
《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反对自由主义》等作品中,我们主要应采取严肃的态度。
《再见吧,亲人》、《荔枝蜜》、《荷花淀》等作品中,我们主要应采取亲切的态度。
严肃的态度如:“今天,我们举行全世界工人革命的领袖马克思恩格斯纪念碑的揭幕典礼。”
列宁的这篇讲话,对马克思恩格斯的伟大历史功绩作了高度的评价。我们从内容里可以感受到庄重颂扬的态度,朗读时,我们也要采取严肃、崇敬的态度。如果以亲切、轻松的态度朗读,显然就会失去应有的分量。
亲切的态度如:“开会那一天,会场上早就挤得水泄不通,连走廊上也站满了人,谁都想亲眼看看朱德军长是怎样一个人。”
这里,人们对朱德军长是抱着亲切景仰的态度的。我们朗读它,对开会,对人们想见朱德军长,也是一种亲切、轻松的态度。如果以严肃、庄重的态度朗读,就会给人以事态严重、将要发生什么意外事件的感觉,就会破坏作品这一部分的气氛。
严肃还是亲切?怎样的严肃或怎样的亲切?主要决定于作品的内容。那种故作严肃、故作亲切的朗读,只能游离于内容之外,成为强加于作品的标签。这个问题在朗读中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
三、祈求和命令类
祈求是一种对他人的请求,包括哀求、请示、劝告、祝贺、慰勉等,有希望对方答应、接受的意思。
命令是对他人的要求、指示,包括号召、宣告、法令、规定等,有要求对方服从、遵守的意思。
这两种态度表面上看似乎是“等级观念”、“长幼有序”的产物,实际上,应该反映言者与听者的具体关系。
祈求,含有“卑己尊人”的意味,不论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都可以有这种态度。当然,通常情况是下级对上级、晚辈对长辈所采取的态度。
命令,含有“令行禁止”的意味,不论下级对上级、晚辈对长辈都可能有这种态度。一般来说,多为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所采取的态度。
事实上,作品中这一类的情况比较复杂,很难一言以蔽之。
如:“以上是我的一点看法,请大家批评指正。”必须用祈求的态度,也许言者是领导、师长,但这不重要,不能因此而采取命令的态度。
如:“你们应该下来看一看,不要总是开会、划圈圈!”必须用命令的态度,不能采取祈求的态度。不过,这种命令的态度同“必须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那种命令敌人的态度有本质的区别。
在朗读中必须善于细致地区分和体会祈求与命令这两种态度。
如:“‘奶奶!’小女孩叫起来,‘啊!请把我带走吧!……’”
卖火柴的小女孩对幻觉中的奶奶是用祈求的态度说话,饱含着离开这个痛苦、寒冷的世界,到温饱、光明的世界去的渴望。
又如:“大娘!停住您送别的脚步吧!……快回家休息吧!”
志愿军战士对朝鲜老大娘是祈求的态度。
再如:“小金花,不要哭了,擦干眼泪,再给我们唱个《捣米谣》吧!”
志愿军战士对朝鲜小姑娘也是祈求的态度。对老大娘的关心、对小姑娘的劝慰,表现了祈求态度的不同分寸。
如:“你们几个都留在这儿,现在就动手,把这个弹药库拆了重修。看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就地研究解决。过一个月,我再来检查!你这个团长,撤职!送军法处!”
彭德怀同志视察时说的这段话,全是命令的态度。这一系列命令中,有的是指示,有的是决定,有的是对工作的严格要求,有的是对下级的严厉处分。在具体态度分寸上表现出细微的差别。不是所有属于命令类的态度都要不分青红皂白地用“训斥”显示,那样就刻板、空洞了。
又如:“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传来了团长和政委的喊声:‘同志们!为了党的事业,为了最后的胜利,冲啊!’”
这类句子里,号召性的呼喊,正是一种命令的态度。
在祈求与命令之间,同样会有复杂的交错现象,诸如祈求中带有命令的成分,命令中含着祈求的因素等,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四、客观与直露类
客观,在朗读中也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并不表示肯定或否定。在某些作品特定的内容上,也没有必要肯定或否定它,或是因为随着内容的发展不言而喻,或是因为本身存在的中性特点就应该不置可否。造成的感觉是“无意肯定,无意否定”,“未见支持,未见反对”。
直露,在朗读中是直接表态,既不借助于人物的言行,也不借助于情景的变迁,完全不隐晦曲折,而是直言直语,和盘托出。这在论说文中极为常见。
如:“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两个铁球,一个十磅重,一个一磅重,同时从高处落下来,十磅重的一定先着地,速度是一磅重的十倍。’”
在朗读时,亚里士多德的这个说法,我们应该以客观的态度对待,不要采取否定的态度。为什么呢?这句话的内涵是错误的呀!不错,这句话的内容是不正确的,但是,作品的这一段文字里并没有包含任何否定的意思。我们还可以看出,这句话是全篇的关节,一方面,它是多少年来人们信奉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真理,谁要怀疑它,简直是大逆不道;另一方面,伽利略的大胆怀疑就是由此引起,这种敢于动摇亚里士多德的理论的科学勇气到底能不能取胜呢?客观地表达亚里士多德的话,既可以体现出这个多年来不可移易的理论的分量,又可以为下文的伽利略的怀疑造成悬念,进而加重了伽利略的胜利的分量。加重分量的结果,不是更有利于增添人们破除迷信勇攀高峰的胆识么?
一说到有鲜明的态度,似乎就应该句句表态,好像客观的态度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这种认识是机械的、片面的。作品本身提供的依据怎样,我们朗读者只能顺着那同一方向开掘,而不应脱离作品具体内容主观地决定应该怎样。因此,我们主张“通过作品”表态,不同意“超越作品”表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大量作品的态度都是隐含性的,这一点更证明机械表态缺乏依据,会使朗读减色,甚至会产生朗读者在“自我表现”的效果,或朗读者在强加于人的印象。
直露性,是论说文的基本特色之一。论说文的朗读,在态度分寸上应该旗帜鲜明,直接表露。
如:“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反对什么,主张什么,一目了然,直接阐明,态度直露。写人叙事抒情的作品中。有时也发一点议论,那同样有直露类的态度存在。
五、坚定和犹豫类
坚定的态度表示对某种事物、信念的不容置疑、不可动摇。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坚定态度的写照。
犹豫的态度表示心神不安、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类似逻辑上的“两难”。
坚定,给人以坚决、稳定、自信、顽强的感觉。犹豫,给人以彷徨、茫然、忐忑、恍惚的感觉。两者是对立的、不相容的。
如:“为了整个班,为了整个潜伏部队,为了这次战斗的胜利,邱少云像千斤巨石一般,趴在火堆里一动也不动。”
坚定的态度,顽强的毅力,融化为伟大的精神力量,使英雄忍受着全身烧灼的痛楚,支持着难以想象的克制力,默默地、舍生忘死地执行着潜伏任务。英雄自己的坚定态度和作者对这坚定态度的生动描写,应该成为朗读者获得坚定态度的有利而有力的依据。如果难以忍受片刻的剧痛动摇了我们内心的一丝一毫,就会使无比坚定的态度蒙上脆弱的阴影,英雄的形象必然受到损害。
又如:“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这一种信念,使人感到既实际又深刻,既概括又恰切。内在的厚积与简朴的薄发,表露出那独特的、冷静的和深沉的坚定态度。作为对作家思想发展的研究,可以去探求“希望”的具体内涵,甚至得出某种“茫然”的结论。朗读者却不应因此而采取茫然的态度,好像对于“路是人走出来的”这简朴的道理的正确性也模糊不清了。
如:“董存瑞向四周一看,这座桥有一人多高,两边是光滑的斜坡。炸药包放在哪儿呢?他两次把炸药包放在桥沿上;两次都滑了下来。要是把炸药包放在河床上,又炸不毁暗堡。……”
这一段,有两个方面必须把握:一方面,董存瑞为了打开通路一定要炸毁暗堡的态度是坚定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另一方面,在炸药包放在哪儿这个具体做法上有一种犹豫不决的态度,“放在这儿行吗?”的思想不断闪现,放这儿不行,放那儿不行……到最后,他坚定地举起了炸药包。如果从头到尾都一律是坚定的态度,那董存瑞千方百计地选择放炸药包的地点就不会显得自然生动;只着重表现放炸药包时的犹豫,又会使英雄的自我牺牲精神黯然失色。把两方面都恰当地表达出来才显得真实、丰满。这种结合不但不会互相削弱,而且只会得到加强,起到相得益彰的作用。
如:“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鲁迅在《故乡》里描写了“我”与闰土久别重逢时的情景,由于兴奋——长久隔阂中又怀有童年美好记忆的兴奋,“不知说什么才好”,所以,不但许多话说不出,就连说出的几个字也是吞吞吐吐的,不很干脆、流畅。这也是一种犹豫的态度,朗读时应该真切地表现出来。
在态度分寸的问题上我们列出以上五类,实际上远不止这些。此外,我们还要注意以下几点:
其一,态度分寸必须建立在对作品的深入理解、具体感受的基础上,为朗读的目的服务。缺乏形象感受和逻辑感受会使态度分寸模糊。
其二,态度分寸不完全是单一的,往往呈现互相渗透、错综混合的情况。如肯定的态度可以同时是严肃的、直露的、坚定的、命令的,否定的态度也可以同时是亲切的、直露的、祈求的,严肃的态度也可以是客观的、犹豫的,等等。在确定和体会态度分寸时,切不可以偏概全,也不应主次不分。在分寸上尤其复杂,必须斟酌情况,细心体味,决定取舍,具体把握。
其三,态度分寸,要有心理过程,特别是逻辑思辨过程。如肯定的态度,有时用“对”,有时用“好”等;犹豫的态度,有时用“怎么办”,有时用“行不行”等。这有些像语法的深层结构,应由作品的字句深入到字句形成之前的心理变化、思维过程的动因中去。
其四,要注意本义褒贬和反义褒贬的区分;注意朗读者与作者不一致的态度的判别。前者,将在重音与语气部分单独说明;后者,在中外古典作品中并不十分正确的语句,朗读时就会出现。“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这种论断的历史局限性,在朗读中以客观态度使听者明其意就可以了,完全不应该用肯定、直露的态度,加重分量地去朗读它。
其五,态度分寸与感情色彩水乳交融,紧密相连,在把握态度分寸的同时,就要马上引发感情,努力做到表态抒情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