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宣城善酿纪叟①

纪叟黄泉里②,还应酿老春③。

夜台无李白④,沽酒与何人?

① 李白二度长游宣城,本诗作年不可详考。安旗教授系于广德元年(763),李白六十三岁时,亦未有确据。今姑置于此。宣城:今属安徽。善酿纪叟:擅长酿酒的纪姓老翁。

② 黄泉:原意地下深水泉,古称地下有九泉。《左传·隐公元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引申而指地府阴司。

③ 老春:酒名。唐人酒多以春名,盖秋冬酿制,至春新熟为佳。李肇《国史补》记有荥阳土窟春、剑南烧春等。

④ 夜台:坟墓。阮《七哀诗》:“冥冥九泉室,漫漫长夜台。”

一哭直下,自然成章,然而奇思逸想,余味无穷。其妙处全在对面着笔。前二句想象纪叟泉下犹酿,可见诗人对其人其酒之叹美与酷嗜;后二句不说纪叟逝去,我无处买酒,却说夜台无我,纪叟无处卖酒。不仅见伤痛已甚,更有以见李白个性——“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化哀伤语为狂傲语,于凭吊诗中见出“舍我其谁”之狂傲性格,宜乎明人杨慎赞曰:“不但齐一生死,又且雄视幽明矣。”李白诗尤重主观精神,此是好例;而淮南一细民,因诗人之笔,传其姓氏与酒名于千古,这位纪叟也算有幸了。

李白一生好酒,曾于任城等处自构酒楼,亦与各色“酒民”结有真诚友谊,比如“忆昔洛阳董糟丘,为我天津桥南造酒楼”(《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这与他平视王侯精神正相通。谓之“热爱劳动人民”,未免过于以现代思想套古人,而谓之“魏晋风度”,庶几不差。《世说新语·任诞》记晋人阮籍常入邻家酒肆,饮辄醉,醉辄酣睡于酒家儿妇旁,是为李白先行。盖酒醉则混沌,混沌则入“无差别境界”,齐生死,同物我,又安有高低贵贱、少长男女之分?此为读李白乃至唐人诸多酒诗之要领,顺便提挈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