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白诗文选评
1.9.6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①

一为迁客去长沙②,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③。


① 本诗当为乾元二年(759)夏在江夏作,时年五十九。史郎中钦:史钦,人名,生平无考;郎中,尚书省各部属官。黄鹤楼:见前《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注①。

② 一为句:汉文帝时洛阳才子贾谊为太中大夫,被谗贬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未归。迁客,贬谪官员。时李白已由贬夜郎途中赦归。又李白《江夏使君席上赠史郎中》诗云“昔放三湘去,今还万死余”。此史郎中当即史钦,则亦已赦回。按乾元元年冬十月册立太子,大赦天下,二年三月,因天旱降死罪,流以下原之,李、史当同时遇赦。此迁客兼指二人。

③ 落梅花:笛曲有《梅花落》,参讲评。

本诗当与开元二十二年春在洛阳所作《春夜洛城闻笛》对看更有味,诗云: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折柳,乐府横吹曲辞《折杨柳》,多写离思,横吹曲即笛曲。)

《春夜洛城闻笛》诗为初入长安后至洛阳作,虽因求仕不成而闻笛思乡,但涉世未深,又当青年,故风调清华,作法工致。“谁家”一问,接以“暗飞声”,写出初闻笛音隐约远来感觉。“散入春风满洛城”,笛声越来越嘹亮,“散入”字,“满”字,为春风送笛浩浩不尽传神。三句“夜”反挑首句“暗”字,“折柳”应首句“玉笛”而暗示笛音浩荡尽是离思,从而自然引起末句“何人不起故园情”,以设问作结,以何人(人人)映衬“我”一人,写意虽尽,而余味无穷。从上析可见,虽是写愁,但因遣词精丽,笔势飞动,使人感到这愁尚是薄愁。而作法上用顺写,多锤炼,思清而绪密,虽云佳构,尚有齐梁、初唐余风。

本诗作法相反,前二句平平而起,写一经迁谪,长安难归。后二句方切入“黄鹤楼听笛”题面,这既是逆写,中间更未有任何过渡。遣词造句则洗尽铅华,亦未对笛音作精细刻画。只是又平平地写去“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然而细味之,唯其平平,而有一种无可言说、无可驱遣的深重悲凉。改“梅花落”为“落梅花”,不仅为就韵;按五月大抵非落花时节,而此云“五月落梅花”,联系上句,似可感梅花当此五月时节竟为笛声纷纷吹落,而江城之上更似飞英雨雪,一片萧萧瑟瑟。至此我们方省悟,原来前后各二句似断而续,空间运神,迁谪西望之思,尽收于“落梅花”三字。

黄生《唐诗摘抄》评二诗称“洛城”一首“调婉”,本诗“格老”。此评最有见地。格老是炉火纯青境界,似淡而浓,似疏而密,似不经意而最着力。这既是人生阅历所致,更是诗法入而能出境界。故以二诗并读,以见李白诗风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