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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诗文选评
1.9.1 古 风(第十九)

古 风(第十九)①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②。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③。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④。恍惚与之去,驾鸿凌紫冥⑤。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⑥。


① 天宝十四载(755)冬安史乱起,十五载正月安禄山于洛阳自立为大燕皇帝。诗当作于此际,李白时年五十五。作诗地点当在宣城一带。或以为此时李白可能正北上函谷一带,然证据可疑。

② 西上二句:莲花山,华山西峰。华山有芙蓉、明星、玉女三峰最为著名。二句想象登莲峰望玉女、明星而启仙游之想。《陕西通志》卷八:“明星玉女居华山,服玉浆,白日上升。”此处“明星”双关峰名与玉女。

③ 素手四句:想象明星玉女升天景象。素手,明星玉女之手。《古诗十九首》:“纤纤出素手。”芙蓉,莲花。亦双关莲花峰。虚步,凌空行走。太清,道教三清天之最高层。霓裳,虹霓为裳。广带,宽大的衣带。

④ 邀我二句:想象明星玉女邀请自己拜访仙人卫叔卿。卫叔卿为汉武帝时人,传说服食云母成仙。汉武帝遣人访之,于华山绝岩下见他与仙人博戏。事见《神仙传》。《陕西通志》卷八记卫叔卿博台在岳顶东南隅。高揖,长揖。平辈相见致敬之礼。

⑤ 恍惚二句:想象随卫叔卿跨鸿升天。紫冥,紫气缭绕的天空。是仙家景象。

⑥ 俯视四句:想象由空中俯见洛阳沦陷乱象。川,川原。胡兵,安禄山为杂胡人,又久与奚、契丹争战,其军中多胡兵。流血句,生灵涂炭。豺狼句,叛逆与从逆者都封高官。

本诗以游仙体写时事,分两层。前十句遐想登莲峰,见玉女,遇卫叔,翔太空,飘飘欲仙,热热闹闹,飞升高扬。然而正当极快意处,却以“俯视”为转关,骤然反跌,极写洛阳胡兵茫茫、生灵涂炭而“豺狼”尽封高官的乱象。唯其举得高,因而跌得重,在强烈的对照之中,见出帝都仙乡翻成血海膻域的时代悲剧。全诗作法似易而难。“俯视”的转折看似突然,但意脉上连“凌紫冥”。这一似断而续的关榫,将前片开头以“玉女”,“芙蓉”双关(参注)互动所造成的流动而缭绕的氛围,与下片直赋乱象声似悲号的沉痛感遥遥相连,使全诗气脉动荡,开出了游仙体诗的新境界。

按屈原《离骚》末章极写驾云乘龙,“聊假日以乐”后,突然转折云:“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本诗显然得此影响,而以屈子自比。因而可见李白此时已结束了南北漫游时期出处两难的深刻矛盾而有意以身报国。刘熙载《艺概·诗概》云:“太白与少陵同一志在经世。而太白诗多出世语者,有为言之也。屈子《远游》曰:‘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游。’使疑太白诚欲出世,亦将疑屈子诚欲轻举耶?”本诗典型地说明了李白诗这一特点。

由于诗中游仙部分写得真切,于华山形势亦相符合,故有人认为非当时亲历其境不能言,更进而认为安史乱起,李白身在函谷西。其实,唯其写得真切、热闹,才见出必为非即时即地而作。如真在洛阳亲睹“流血涂野草”惨象,恐不会再有此游仙之想了。不过“非身历其境不能言”并非空穴来风。李白《江上答崔宣城》诗起云:“太华三芙蓉,明星玉女峰。寻仙下西岳,陶令忽相逢。”可见他确实曾往华山寻仙。唯这诗以下接云“问我将何事,惊湍历几重”?意思是崔宣城问诗人将再向何处名山大川游览,而诗人复答:“谬忝燕台召,而陪郭隗踪。水流知入海,云去复从龙。”意谓将入军幕(应是皇室成员的军幕),而结束远游,以遂云龙相从的素志。以下再写到一旦功成将还至宣城归隐云云。有人认为这诗是入永王璘幕府前作;但入永幕是从庐山下来,显然不合。也有人认为是将投效封常清幕下,更有人认为是指入安禄山幕,但此二说又与“云龙”之喻抵牾。因此由这诗能知李白在宣城期间(已知的时段为天宝十二载至十四载;上元至广德之间)曾游华山后拟入军幕,但时间及具体情况不详。又这诗的风调极其潇洒,亦不类“目睹”洛城惨象后的心境。故不足为游华山后作古风(西上莲花山)的证据;而《江上答崔宣城》诗所述诗人行踪情况,也只能作为一个疑案,有待进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