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何七判官昌浩①

有时忽惆怅,匡坐至夜分②。平明空啸咤③,思欲解世纷④。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⑤。羞作济南生,九十诵古文⑥。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老死阡陌间,何因扬清芬⑦?夫子今管乐⑧,英才冠三军。终与同出处,岂将沮溺群⑨?

① 安旗教授系本诗于天宝十载(751)秋,为北上幽州前见志之作。所据为李白尚有《泾县南蓝山下有落星潭可以卜筑余泊舟石上寄何判官昌浩诗》。今按由该诗可见李白在泾县(宣州属县)时与何昌浩有交往,时当天宝十二载秋后三年,或流放南归后约上元年一段时间(詹鍈教授即系本诗于上元年)。今从诗意观之,与北上幽州前后相吻合,故姑系于《北风行》之前,当大抵不差。何七判官昌浩:名何昌浩的判官,排行为七。判官,当时节度使、采访使皆有判官属吏。

② 匡坐:正坐。夜分:夜半。

③ 啸咤:张华《壮士诗》:“啸咤起清风。”撮口发声曰啸。

④ 解世纷:解除社会上的纷乱。鲁仲连:“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史记·鲁仲连列传》)。

⑤ 心随二句:用宗悫“乘长风破万里浪”(见《宋书·宗悫传》。参见前《行路难》注⑦)意,而变其语。

⑥ 羞作二句:济南生即伏生。《史记·儒林传》记伏生名胜,济南人。曾为秦博士,汉文帝时,欲求能治《尚书》者而召之。是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命晁错往受之。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汉定,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

⑦ 老死二句:谓不能默默死去。贾谊《过秦论》:“俛起阡陌之中。”阡陌,田间小道。

⑧ 管乐:管仲和乐毅。管仲相齐桓公,称霸诸侯,乐毅辅燕昭王,攻破强齐,都是古代杰出的政治、军事家。

⑨ 终与二句:言自己终于会同何昌浩一样,出而用世。出处,在这里是偏义复词,偏用“出”义。将,从的意思。沮溺,指春秋时的隐士长沮和桀溺。《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将沮溺群,犹言与沮溺为群。

本诗借赠友以摅写东山再起以报国留芳之志。分三层。

前六句为第一层次,叙长夜以思。含三个感情节次:时光从不知何时起,至“夜分”,又至“平明”;心情由闲居中忽焉而起的“惆怅”,到“匡坐”——不再是隐者的高卧北窗或枕石漱流,而是严肃的正坐;“匡坐”彻夜,终于发为仰天一长啸。从中我们可见诗人似乎通宵达旦地在苦苦清理着自己的思绪。数十年的挫折,本已使他“悟今是而昨非”,抱定了淡泊守默的人生态度;然而是什么又在搅动他这种新的心理平衡? 终于,纷乱的思绪经过长夜的酝蘖,也许借助于孟子所谓的“平旦之气”而豁然开通——“思欲解世纷”——是拯物济民的素志毕竟不死。于是随着冲天长啸,眼前忽开新境:万里浮云为长风吹散,蛰伏既久的壮心更随长风飞去,飞出“匡坐”的斗室,飞向万里之外……

次六句承以上新境顿开,伸足“解世纷”的心志。六句有三层曲折。也许由于年过半百,感到时不我待,因而他不愿如汉人伏胜那样老死章句,“羞作”的“羞”字似乎透露了他对数年来无所作为的追悔;因追悔,他拂剑而起,决意远赴边埸,建立盖世奇勋;前四句作二层正反分言之。后二句由分而合——“老死阡陌间,何因扬清芬”,上句应“济南生”二句,下句应“拂剑”二句,而六句又共同应上一层次的由“惆怅”而“啸咤”,将“解世纷”之“思”发挥到淋漓尽致。

我志已明,则急欲诉诸友人,便顺势转入第三层次末四句——赠友以请同志共进。四句又分两个节次。“夫子今管乐,英才冠三军”,切入题面,盛赞何判官才能,然而只是铺垫;“终与同出处,岂将沮溺群”才是一诗结穴。从前二句看何判官当是节度判官,因此诗人含蓄但是坚定地表示,希望他能推荐自己,一酬报国之志。

今存李白诗文中,请求汲引推荐的篇章有数十篇;“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朝野豪彦,一见尽礼,许为奇才”之类的壮言豪语可谓层出不穷,然而没有一篇似此诗这样,显得如此深沉,如此有底蕴,有厚度——虽然奇俊之气仍于苍黯之中显露。

今存李白诗中赠答友人诗占十之二三,佳作林立,但如此诗这样以自写为主、摆落常格、起结转折、超忽不平,于层层曲折中见天风海涛之势者亦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