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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诗文选评
1.8.6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①

杨花落尽子规啼②,闻道龙标过五溪③。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④。


① 据今人李云逸先生考证,王昌龄于天宝六载(747)秋由江宁丞贬龙标尉,本诗言春景,则当作于天宝七载(748)春,时李白在吴中,年四十八岁。王昌龄(694?-756?):字少伯,京兆万年人,盛唐著名诗人,因曾任江宁丞、龙标尉,世称王江宁、王龙标。尤以七绝名世,且作有诗学论著《诗格》,时称“诗家夫子王江宁”。左迁:贬官。汉时右尊左卑,故以左迁为降职的委婉说法,后世承之。龙标:即今湖南黔阳县,当时为黔中道下属巫州治所。

② 子规:杜鹃鸟,暮春三月而啼,声似“不如归去”。

③ 五溪:辰溪、酉溪、巫溪、武溪、陵溪(一作沅溪)之总称。

④ 夜郎西:唐有二夜郎,一在今贵州境内,后李白所贬即此夜郎;一在今湖南境内,在龙标东北方而相邻近。此言夜郎西,泛言极远而隐含“夜郎自大”典故,不必细究,详参讲评。

本诗脉络、大意,融用前人语,历代解之甚明。

日人近藤元粹《李太白诗醇》云:“首句托兴,次句赋事,末二句写情。”论其脉络甚明。

沈寅《李诗直解》云:“此闻王昌龄之贬谪而远有所怀也。言杨花落尽之时而子规啼,春将阑矣。此时闻昌龄左迁龙标而过五溪荒远之地,不得晤言,而怀想弥切。我将愁心寄与皎月,则心也,月也,随风以入君怀,而直到夜郎之西,君可挹皎月而知故人之怀矣。”疏讲大意甚切。

敖英《唐诗绝句类选》云:“曹植《怨诗》‘愿作东南风,吹我入君怀’,又齐濣《长门怨》‘将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而(李)白兼裁其意,撰成奇语。”析其融用前人语尤精。

这里补充两点。

连用三地名尤有深意:诗人要突出的是王昌龄贬所龙标之遥远蛮荒。这在五七言长篇或律诗中可以作直接描写,但是绝句短小,不宜铺陈,故以“五溪”、“夜郎”两个地名影借之。五溪历来作为蛮荒之地的代称。《后汉书·南蛮传》:“武陵五溪蛮,好五彩衣服。”唐人用为熟典,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一即以“五溪衣服共云山”句,形容自己“漂泊西南天地间”的萧瑟景况。夜郎亦是熟典,《史记·西南夷传》记其为西南小国,竟不知汉与夜郎孰大,遂有“夜郎自大”之典故。龙标非人们熟知之地,今言“闻道龙标过五溪”,五溪已属蛮荒,龙标更过五溪,则其荒蛮真不可想象,而“闻道”两字,更点出了诗人对昌龄远贬的惊诧。接着更以“夜郎西”接五溪,则以“夜郎自大”典故,进一步暗示了龙标之所在,竟与中原杳远而不通消息。因此三地名,在层层递进地极言龙标之蛮荒的同时,也凸现了李白对昌龄之贬的不平与对这位前辈的关心担忧。当然这与李白当时的不遇处境相关,极见惺惺相惜之意。

又当仔细玩味者是三、四句的意象构成。风、月、心在李白诗中经常相互搭配使用,既表示不同心境,又显示富有动感的个性风格。如“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金乡送韦八之京》),见其长安无成时之激愤;“罗帷卷舒,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独漉篇》),暗寓虽遭冤狱而我心可鉴;“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寄东鲁二稚子》),发抒怀想儿女之情。而本诗尤其出色。心寄明月,既含千里共月之意,又有心如明月之义,更以长“风”吹送之,则月之明朗,风之俊快相融一体,在龙标、五溪、夜郎所构成的愁绪中露出了一脉富于动感的亮色调。这是李白写愁与众不同处。可叹的是,不到十年后,李白竟然真的流放夜郎(虽然是另一个夜郎)。这两句诗可以说是“诗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