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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诗文选评
1.7.5 清平调三首

清平调三首①

云想衣裳花想容②,春风拂槛露华浓③。

若非群玉山头见④,会向瑶台月下逢⑤。


① 这三首诗作于天宝二年(743),李白时年四十三。清平调:唐世新曲,据现存资料,为合李白此组诗而始创。

② 云想句:谓杨妃面貌娇美,连云、花亦羡慕,清王琦注谓二句由梁元帝《采莲曲》“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化出。

③ 春风句:比杨妃为春风中含露鲜花。

④ 群玉:仙山名,《穆天子传》并注谓即《山海经》中玉山,西王母所居处。

⑤ 会向:当向。瑶台:王嘉《拾遗记》谓碧海中有昆仑山,山对七星之下,上有九层,第九层有芝田蕙圃,皆数百顷,旁有瑶台十二,各广千步,皆以五色玉为台基,群仙居于此。

一枝红艳露凝香①,云雨巫山枉断肠②。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③。

① 红艳:指玄宗与杨妃所赏玩之红牡丹,同时兼比杨妃。

② 云雨句:言楚襄王与巫山神女梦会事属虚妄,以反衬玄宗杨妃之欢爱。断肠,此指羡爱。

③ 借问二句:谓杨妃美于汉成帝后赵飞燕。可冷,可叹。倚新妆,凭借新妆方可媲美杨妃。

名花倾国两相欢①,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②,沉香亭北倚栏杆③。

① 名花:指牡丹。倾国:指美女,即杨妃。

② 解释:消解。春风无限恨:指玄宗春恨情肠。

③ 沉香亭:在兴庆宫龙池东。是玄宗杨妃赏花处。

《松窗杂录》记有这组诗的本事,大意谓:开元中,禁中初垂木芍药,即牡丹花,得四株:红、紫、浅红、纯白,玄宗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花盛开时,趁月召杨妃观赏。乐工欲歌,玄宗说“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为?”便命李龟年持金花笺宣赐翰林学士李白进《清平调》词三章,李白宿醉未解,奉诏援笔立成。玄宗命梨园子弟调抚丝竹,命李龟年歌之,自己调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将换,则迟其声媚之”。李白由此而得宠信。以上所记“开元中”的时间肯定弄错了。李白为翰林待诏在天宝初。杨玉环为玄宗妃在武惠妃卒后数年,约当开元末年,怎可能提前到开元中赏花作词呢?但所记沉香亭前赏牡丹的情节与诗意正合,其确实时间当为天宝二年暮春,而所记玄宗句“赏名花,对妃子”正可为组诗纲领。

诗人在处理名花与美人的关系上是有主次的,是以花映人,花为辅,人为主。而就组诗的内在联系看,则是一、二首暗喻,第三首明挑。此外在细部上又自有针线衔接。可称结撰精巧,但读来却有风行水上之感。这是本组诗最值得称道的地方,今略为诠解。

第一首的中心句是“春风拂槛露华浓”,孤立地看,这是写花,但既以“云想衣裳花想容”领起并作陪衬,读者自然可明白“花”所“想”者其实是人。黄叔灿《唐诗评笺》评曰:“此首咏太真,著二‘想’字妙。次句人接不出,却映花说,是‘想’字之魂。‘春风拂槛’,想其绰约;‘露华浓’,想其芳艳。脱胎烘染,化工笔也。”此说前二句甚明。三、四句以“玉山”、“瑶池”仙女作比,既进一步醒明诗主为人,更将二句所表现的风韵仪态作了进一步的发挥。既已化实为虚,又以“若非”、“应是”虚词勾带,与起首“云想”、“花想”相呼应,更使杨妃之美有空灵如云中仙子之感。

第二首起句“一枝红艳露凝香”,如前人多所指出,是承第一首“花想容”而来,仍是以花暗喻人。次句“云雨巫山枉断肠”,“云雨”在意象上与上首“云想”又有若即若离的联系,而巫山神女,又醒明所写为人。巫山神女既只是神话梦幻,故三、四句言,必欲求其似,则唯有汉宫飞燕庶几近之,然而还必须“倚新妆”方可匹敌。这样由虚而实,连用两层衬托,把杨妃之美写到了极至。

如果说第一首专写杨妃之美,则第二首巫山神女、汉宫飞燕,已隐含楚襄王、汉成帝二位君王,从而为第三首当今“君王”的出场作了铺垫。李鍈《诗法易简录》:“此首乃实赋其事而结归明皇也。”甚是。赞花是为了赞妃,赞妃又是为了颂圣,结到明皇方合应制诗的规范。“名花倾国两相欢”的主语,是“长得君王带笑看”的“君王”唐明皇。当时宠妃武惠妃已经去世,明皇不免春恨,而今得杨妃又对名花,其愁恨可解,故三句云“解释春风无限恨”,而结句更归到君王妃子“沉香亭北倚栏杆”,共同赏花。一笔绾君王、妃子、名花三者,结束组诗。这一首中“两相欢”、“带笑”、“释恨”、“倚栏”,环环相扣相生,笔法精细而摇曳生姿。明人陈继儒《唐诗三集合编》评云:“三诗俱戛金石,此篇尤胜,字字得沉香亭真境。”确实三诗中应推此首最佳,佳在实写其事而运笔空灵跳脱,不过这种效果与前二首虚写的铺垫是分不开的。

前人每以为这组诗“美中带刺”,恐怕是“固哉,高叟之说诗也”。又有贬之为“平平宫艳体耳”,亦是心中先横亘了诗教的成见之论。宫中艳体未必无好诗,能艳而不俗,写出风神韵度,便是艳而能清。《清平调三首》便达到了这一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