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10 我和阿桃把妹送给了人家
10 我和阿桃把妹送给了人家

田里的稻子开始抽穗,龙老师家迎新娘的日子渐渐迫近了。

我不知道阿桃一家经历了怎样一番痛苦的抉择和取舍,最后他们决定将妹送人,成全阿桃的婚事。而且他们也觉得孩子实在太多了,日子越来越艰难,给妹找一户富裕一些的人家,妹也许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人家很快就找定了,是我和阿桃送过去的。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阿桃背着妹拎了个包袱(fú)来找我,说可不可以同她去一个地方。路上阿桃简洁地告诉我,家里给妹在坝口找了一户人家,现在把她送过去。

阿桃没再说别的,我也默默地跟着走。

我们走在田埂上。两边的稻穗绿油油的一片,在阳光下泛着碧亮的光。妹伏在阿桃的肩上睡得很香,阳光亲昵地拥簇着妹,在妹的头发上勾勒出一圈金黄的光晕。四周静悄悄的,不时有鸟儿脆脆地叫着从头顶上飞过。

我走在阿桃身后,心绪复杂地盯着阿桃的耳朵。在阳光的映衬下,她的耳朵显得十分精致,白嫩得如同玉镯一般。

等稻穗黄了,黄了的稻穗又被收割了,田野里只剩下一片稻桩子的时候,阿桃漂亮的耳朵就会戴上那副豆荚似的银耳环,嫁到龙老师家去为他爸冲喜。妹送了人,五桃已能满地跑了,家务事阿桃妈还撑得住,四桃似乎更懂事了,多少也能帮上点忙……这样阿桃是可以嫁人了,可是、可是妹好可怜哦……

坝口离得不远,翻过两座不高的山就到了。

那户人家的确不错,屋子敞亮,厅堂里还赫(hè)然放着一台缝纫机,不是什么人家都买得起缝纫机的。

不见男主人,女主人和她的小儿子在门口迎接我们。这家人和阿桃家正好相反,有六个儿子,最小的六岁。他们想要个女儿,就抱养了妹。

阿桃让我叫女主人五姨娘,大约和阿桃家有一层很疏的亲戚关系。五姨娘白白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很和善的样子。

五姨娘待我们很热情,冲了糖开水给我们喝,还往我衣袋里塞了把香喷喷的炒豆子。

阿桃把妹解下来,五姨娘抱了过去,脸上立即现出满足爱怜的神情。那个男孩跑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在妹脸上摸了一把,妹就醒了,哇啦哇啦哭了起来。

阿桃赶紧把妹抱过去,“哦哦哦”地哄着,哄了一会儿妹又睡着了,刚交到五姨娘手上,又放声哭起来,这回怎么也哄不住了。我想,妹肯定不愿被抱养,尽管这家人有缝纫机,尽管五姨娘很和善。

阿桃抱着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哄着,妹依旧哭,阿桃哄不住,自己的泪也涌了出来……

五姨娘见了就赶紧把妹抱过去说:“你们走吧,我会带好的。”

阿桃狠狠地抹了把泪,把包袱交给五姨娘,拉着我就走,像在逃避什么。

我突然想起衣袋里有两颗水果糖,就掏出一颗塞在妹的手里。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个男孩把水果糖抢了过去。我心里一沉:那小子以后肯定会欺负妹,妹好可怜哦!

阿桃在前面走得很快,我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妹尖细的哭声一阵一阵传过来,追出我们好远好远……

跟来的时候一样,回去也是默默的一路。我走在后面,离阿桃有四五步远。看着阿桃的背影,觉得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手甩得很开,身子有点晃,背微微有些驼。妹满月后阿桃就背着,无论何时何地,看见阿桃的时候就看见了她背上的妹。这一刻,背上突然没了妹,阿桃好像都不会走路了。

我本来是很馋的,但我一点也不想吃衣袋里的炒豆子,觉得吃了就对不起妹,我边走边把炒豆子一点点扔掉了。

快到阿桃家时,远远听到一阵哭声:“干吗要这样?我……我不读书了,我来带妹……”

是二桃回来了。

阿桃没进屋,坐在屋前树桩上默默地流泪。我心里酸酸的,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就转身回家了。

快到家时,碰到老扁从外面玩回来。老扁脸上有泪痕,头发乱蓬蓬的。我问怎么了,一问老扁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六指打了她。

老扁和几个女孩玩沙包,边玩边背诗词:

春风杨柳万千条,

六亿神州尽舜尧。

…………

因为说了“六”字,六指就打她。

六指因为大拇指旁多了一指而得名,因此忌讳(huì)别人说“六”字,谁说揍谁,仗着他爸是队长,蛮不讲理,十分霸道。可老扁又不是故意的,诗里是这么写的呀!

我帮老扁擦干泪,说明天同她去找龙老师,告六指一状,让龙老师罚他扫厕所,然后替老扁把头发梳好。

老扁的头发让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凑近了有一股淡淡的太阳的清香味,让我心里涌起一种闻到妹的婴儿味时十分温存的感觉。

梳好头后,我把另一块水果糖掏出来递给老扁。

老扁仰起脸,一双乌黑的眼睛感动地望着我,我让老扁的感动弄得羞愧起来。

我很少这样善待她。我和她划拳洗碗,很少帮她洗衣服;有好吃的和她一五一十地平分,我吃得很快,她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慢,吃完后我就伸手问她要,不给就揍,从小就这样。妈妈说我不像当姐姐的,我说我又不愿当姐,谁让你先生我?妈妈气结,一时竟哑口无言。

我确实不像当姐的,本来,至少应该给老扁两颗水果糖。我收拾房间时在桌上“捡”到四分钱,就买了四颗水果糖,当时吃了两颗,刚才给了妹一颗,剩下这颗本来也没打算给老扁——所以老扁才会这样感动地望着我。

我受不了老扁让泪水浸过的楚楚可怜的目光,别过脸去,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要对老扁好一些。

她是我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