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坊溪的流水，多么清澈，只是水位一天比一天地下降了。许多溪中的岩石，都露到水面上来。只有从溪岸垒着石头的空隙间长出的雏菊，还在开着黄色的花朵；溪边草地上，车前草和酢浆草的叶子都发黄了，变白了；它们的种子都散落在溪边的泥土中，准备明年春天来时，发出绿芽来。

天空更蓝了。溪滩变得更宽阔了。溪岸上的乌桕树，树枝上的叶子有的变黄了，有的变红了。风从西边吹来，红的乌桕叶子和黄的乌桕叶子，好像一只只红蝴蝶和黄蝴蝶从树枝上飞起来，又飞到松坊溪的流水中，变成一只只红的小船和黄的小船向前航行了。

这是星期天。我忽地有个想法：不要像平时那样，从溪岸上的小路走；要踏着溪滩上的鹅卵石，沿溪向上游随意走去。我走过的地方，有的溪滩很宽阔，鹅卵石很多；有的溪滩很狭窄，没有鹅卵石。有好些地方，溪岸很陡，生长出许多繁密的芦苇丛。有几次，我看到长着黄褐色羽毛的丘鹬（yù），远远发觉我来了，迈开长腿在溪滩上跑，一下子便钻进芦苇丛里去。村里人说，丘鹬是住在北方的，它们到南方来过冬。我想，现在才是深秋时节，丘鹬已经旅行到我们松坊溪来了，今年，它们来得早。我又想，看来丘鹬是很机警的。它们总是在生着芦苇丛的溪岸附近活动，这样容易找到隐蔽起来的地方。但我这样想，是不是想得对呢？

我踏着溪滩的鹅卵石向前走。溪床越来越陡了。溪中露出很多溪岩，有的溪岩很大，好像一只大书桌摆在溪中，但有很多大溪石还是浸在溪流中。这里，我看见两边溪岸上有很深的竹林子。竹林的影子照在溪上，溪水变得碧绿碧绿的了。我想，说不定因为有竹林掩护，寒风吹不进来，这一带溪岸上的草地，草还是绿的，蓝的、黄的雏菊开着很多的花。我在溪滩边的一块溪石上坐下，这时，我才发现在竹林的阴影照映下，这一带溪中有许多溪鲫成群地在溪石间穿来穿去地游着。这是今年春夏间孵化出来的鲫鱼吧？都已经长得有一寸多长了。忽地有几片竹叶掉在溪上，我看见那些鲫鱼立刻潜进溪石间，随后不久，它们又游到水面来，结成一群随着水流向前游去。不一会儿，我忽地发现有一只大溪虾，从一块椭圆形的大溪石下面游出来，随后就停在那溪石上面，很安静地停在那里，一会儿轻轻地拂动它那很长的触须，一会儿又举起它那大钳。我知道，溪中的虾大都是夜里出来活动，这只大溪虾怎么天没暗便出来活动呢？我注视它，我耐心地注视着它，它停在那溪石上有十多分钟，才游回溪石下面去。它停在那里干什么呢？

当我回到村里时，天才刚刚暗下来。晚风吹起来，溪岸上的乌桕树，树枝上的红叶子和黄叶子飞到溪水上，好像一艘艘红的小船和黄的小船，随着流水向前航行了。

这时，村边的松树林后边，浮起了黄色的蛾眉月，很美丽。我来不及吃晚饭，先把半下午以来看到的风景，看到的丘鹬、溪鲫和一只虾的活动，记在本子上。但我仍然猜不出那只虾为什么停在溪石上那么久。真的，它停在那里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