愍命

原　文

昔皇考之嘉志兮，喜登能而亮贤①。

情纯洁而罔秽②兮，姿盛质而无愆。

放佞人与谄谀兮，斥谗夫与便嬖③。

亲忠正之悃④诚兮，招贞良与明智。

心溶溶⑤其不可量兮，情澹澹⑥其若渊。

回邪⑦辟而不能入兮，诚愿藏而不可迁。

逐下祑⑧于后堂兮，迎宓妃于伊洛⑨。

刜谗贼于中廇兮⑩，选吕管于榛薄⑪。

丛林之下无怨士兮，江河之畔无隐夫。

三苗之徒以放逐兮，伊皋之伦以充庐⑫。

今反表以为里兮，颠⑬裳以为衣。

戚宋万于两楹兮⑭，废周邵于遐夷⑮。

却骐骥以转运⑯兮，腾驴骡以驰逐。

蔡女⑰黜而出帷兮，戎妇入而彩绣服⑱。

庆忌囚于阱室兮⑲，陈不占战而赴围⑳。

破伯牙之号钟㉑兮，挟人筝而弹纬㉒。

藏瑉石㉓于金匮兮，捐赤瑾㉔于中庭。

韩信蒙于介胄兮㉕，行夫㉖将而攻城。

莞芎㉗弃于泽洲兮，瓟瓥蠹于筐簏㉘。

麒麟奔于九皋㉙兮，熊罴群而逸囿㉚。

折芳枝与琼华兮，树枳棘与薪柴㉛。

掘荃蕙与射干㉜兮，耘藜藿与蘘荷㉝。

惜今世其何殊兮，远近思而不同。

或沉沦其无所达兮，或清激其无所通。

哀余生之不当兮，独蒙毒㉞而逢尤。

虽謇謇㉟以申志兮，君乖差而屏之㊱。

诚惜芳之菲菲兮，反以兹为腐也。

怀椒聊之㊲兮，乃逢纷以罹诟㊳也。

叹曰：

嘉皇既殁，终不返兮。

山中幽险，郢路远兮。

谗人㊴，孰可诉兮。

征夫罔极，谁可语兮。

行吟累欷㊵，声喟喟兮。

怀忧含戚，何侘傺㊶兮。

注　释

①登：进。亮：显示，显露。

②秽：污浊。

③便嬖（bì）：指善于迎合的宠臣。

④悃（kǔn）：诚恳，诚挚。

⑤溶溶：指宽广的样子。

⑥澹澹：指恬静。

⑦回邪：指不正，邪僻。

⑧下袟（zhì）：指宫中等级不高的姬妾。

⑨伊洛：指伊水与洛水。两水汇流，多连称。

⑩刜（fú）：用刀猛力砍。中廇（liù）：指室的中央。

⑪吕管：指吕尚和管仲。榛薄：指丛杂的草木。引申指山野僻乡。

⑫伊皋：指伊尹和皋陶。伦：辈，类。充庐：指满朝。

⑬颠：指上下倒置。

⑭戚：亲近，亲密。宋万：指宋国的南宫长万，亦作南宫万。春秋时期宋国将领，曾弑君杀臣。两楹：指房屋的正中。这里指重要的地位。

⑮周邵：指周公和召公。遐夷：指边远少数民族地区。

⑯转运：指运输。

⑰蔡女：指蔡国的美女。

⑱戎妇：指戎狄地区的丑女。彩：指有五色文采的丝织品。

⑲庆忌：春秋时吴国人，吴王僚的儿子。为人勇猛有力。阱室：指地牢。

⑳陈不占：春秋齐国一位有义而无勇的臣子。战：发抖。

㉑号钟：古琴名。

㉒人筝：当为“小筝”。弹纬：指张弦弹奏。

㉓瑉（mín）石：指似玉的美石。

㉔赤瑾：指赤色的美玉。

㉕韩信：西汉开国功臣，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军事家。介胄：指武士。

㉖行夫：指士兵。

㉗莞芎（guān xiōng）：指莞草和芎两种香草。

㉘瓟瓥（lì）：指匏勺，瓢。舀水器具。蠹：当为“囊”之误。指收藏。

㉙九皋：指曲折深远的沼泽。

㉚逸囿：指禽兽奔跑于苑囿。

㉛枳棘：指枳木与棘木。因其多刺而称恶木。薪柴：指烧饭时需要用的木柴。

㉜射（yè）干：植物名。

㉝耘：培土，除草。藜藿（lí huò）：指灰菜和豆叶。蘘（ráng）荷：植物名。

㉞蒙毒：指遭受苦难。

㉟謇謇：指忠贞，正直。

㊱乖差：指违异。屏：抛弃，废除。

㊲（shè）：指草香。

㊳罹诟：指蒙受耻辱。

㊴（jiàn）：指能言善辩，花言巧语。

㊵累欷：指屡次欷歔流泪。

㊶侘傺（chà chì）：形容失意的样子。

译　文

从前我先父有美好的志向，喜欢推举能人而提拔贤人。

他性情纯洁而没有污秽，姿质美盛而没有过失。

放逐奸佞和谄谀的小人，斥退爱说谗言和善于迎合的奸人。

亲近忠正诚恳的士人，招纳贤良和明智的人。

他心胸开阔不可度量，性情恬淡就像深渊。

邪僻的言行不能侵入，永远保持忠诚不会改变。

把扰乱政事的下等姬妾赶到冷宫，把贤女宓妃从洛水迎进宫中。

把爱说谗言的奸臣从朝廷中铲除，把吕望、管仲那样的贤臣从民间选进朝中。

山野间没有怨恨的士人，江河岸边没有隐居的贤才。

放逐三苗那样的奸人，让伊尹、皋陶那样的贤臣充满朝廷。

现在的世道把外表和内里互相颠倒，把下裙当成上衣。

亲近南宫万那样的奸臣并把他放在高位，把周公、召公那样的贤臣放逐到边远地区。

抛弃良马不让它拉车，而驾着驴子、骡子来奔走。

蔡国的美女被贬出帷帐，戎狄的丑妇却穿上华丽的绣服。

庆忌那样的勇士被囚禁在地牢，而让陈不占那样的懦夫颤抖着去解围。

摔碎伯牙的名琴号钟，而抱着小筝弹奏拨弄。

把石头珍藏在金柜中，而把美玉扔在庭院中。

让韩信披着铠甲当小兵，而让士兵做大将去攻城。

把莞草、芎遗弃在水泽，而把葫芦、瓜瓢藏在竹器中。

麒麟在曲折的沼泽中奔窜，熊罴在园囿中成群地奔跑。

折断芳枝和玉花，却栽种枳棘和木柴。

挖掉荃蕙和射干，却培养藜藿与荷。

痛惜现在的世道与以前多么悬殊，想到今人与古人多么不同。

有人沉沦世俗不能显达，有人清明自励不能亨通。

哀叹我没有生在好时候，独自蒙受苦难而遭遇罪过。

我虽然忠直地表明心志，但违逆了君主而被摒弃。

真诚爱惜芬芳的香气，君主反说这是腐臭的气息。

怀着椒聊香气弥漫，竟遭逢乱世而被人诟病。

尾声叹息说：

美好的明君已经去世，再也不会回来。

山中幽暗危险，回郢都的路途遥远。

爱说谗言的人花言巧语，我能向谁诉说。

赶路的人没有尽头，又能向谁言。

边走边吟频频流泪，悲叹声不断。

满怀忧愁凄苦，多么惆怅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