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悲

原　文

居愁勤①其谁告兮，独永思而忧悲。

内自省而不惭兮，操愈坚而不衰。

隐三年而无决兮②，岁忽忽其若颓③。

怜余身不足以卒意④兮，冀一见而复归。

哀人事之不幸兮，属天命而委之咸池⑤。

身被疾而不闲⑥兮，心沸热其若汤。

冰炭不可以相并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长。

哀独苦死之无乐兮，惜予年之未央。

悲不反余之所居兮，恨离予之故乡。

鸟兽惊而失群⑦兮，犹高飞而哀鸣。

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⑧？

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⑨。

莫能行于杳冥兮，孰能施于无报？

苦众人之皆然兮，乘回风而远游。

凌恒山其若陋兮⑩，聊愉娱以忘忧。

悲虚言之无实兮，苦众口之铄金。

过故乡而一顾兮，泣歔欷而沾衿⑪。

厌⑫白玉以为面兮，怀琬琰⑬以为心。

邪气入而感内⑭兮，施玉色而外淫⑮。

何青云之流澜⑯兮，微霜降之蒙蒙⑰。

徐风至而徘徊兮，疾风过之汤汤⑱。

闻南籓⑲乐而欲往兮，至会稽而且止。

见韩众⑳而宿之兮，问天道之所在。

借浮云以送予兮，载雌霓而为旌。

驾青龙以驰骛兮，班衍衍㉑之冥冥。

忽容容㉒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㉓？

苦众人之难信兮，愿离群而远举。

登峦山而远望兮，好桂树之冬荣。

观天火之炎炀㉔兮，听大壑㉕之波声。

引八维㉖以自道兮，含沆瀣以长生。

居不乐以时思兮，食草木之秋实。

饮菌若㉗之朝露兮，构桂木而为室。

杂橘柚以为囿兮，列新夷与椒桢㉘。

鹍鹤孤而夜号兮，哀居者之诚贞。

注　释

①勤：忧虑。

②隐：隐居。这里指放逐。决：决定。这里指召回的命令。

③颓：水向下流。

④卒意：指完成心愿。

⑤属：通“嘱”，嘱咐，托付。委：委托。咸池：天神名。

⑥闲：病愈。

⑦失群：指离群失伍。

⑧真情：指本心，真实的感情。这里指思念故乡。

⑨新人：指新近受宠的人。俞：通“愈”，更加。

⑩凌：升，登上。陋：狭小。

⑪沾衿：指沾湿衣襟。

⑫厌：施用。

⑬琬琰（yǎn）：泛指美玉。

⑭感内：指内有感知。

⑮外淫：指滋润于外。

⑯流澜：亦作流烂，指散布，遍布。

⑰蒙蒙：指细雨迷蒙的样子。

⑱汤汤：指疾去。

⑲南籓：指南方地区。

⑳韩众：古代传说中的仙人。

㉑班衍衍：指盘旋飞行。

㉒忽容容：指恍惚而飞扬飘动。

㉓超：远，遥远。慌忽：指恍惚，迷糊。

㉔炎炀：指火势炽猛。

㉕壑：深谷，深沟。

㉖八维：指古代传说中维系天地的八条大绳。

㉗菌若：香草名。

㉘新夷：即辛夷。桢：香草名，女贞子。

译　文

我的处境愁苦能向谁诉说，只有长久思索而悲伤。

自我反思而不觉得羞愧，操守更加坚韧而不衰。

放逐三年而没有被召回，岁月匆匆如同江水流逝。

可怜我这一生不能完成心愿，希望能回国再见君主一面。

哀叹我的遭遇不幸，只能听凭天命而依托仙人。

身染疾病而不能痊愈，内心火热就像沸水翻腾。

冰和炭不能共存，我本来就知道自己的寿命不长。

哀伤孤苦而没有乐趣，可惜我的年寿未尽。

悲叹自己不能返回旧居，遗憾自己离开了故乡。

鸟兽受惊就会离群失散，但还会高飞而哀号。

狐狸死时必定头朝着洞穴，人老了谁能不思念故乡？

故旧忠臣被疏远而日渐淡忘，新贵小人被亲近而更加受宠。

没有人能在黑暗中行进，谁能无偿施舍而不求回报？

苦恼众人都是这样，我只能乘风高飞远游。

登上恒山觉得它似乎很矮小，姑且娱乐偷欢而忘却忧愁。

悲叹虚假的言辞没有凭证，苦恼众人的谣言能熔化金子。

经过故乡我回头观望，哭泣叹息而沾湿了衣襟。

脸上敷着白玉，内心怀着美玉。

奸邪的气息侵袭入内，玉色不变而更加盈润。

乌云密布何等浓厚，薄霜迷蒙地下降。

轻风徐来徘徊游荡，疾风吹过猛烈激荡。

听说南国安乐就想前往，来到会稽山上暂且休息一下。

看见韩众在这里留宿，就询问他天道的所在。

凭借浮云来为我送行，把彩虹当作旗帜。

驾乘青龙急驰飞奔，盘旋飞上遥远的天际。

恍惚飘荡没有安身的地方，前途迷茫该去向哪里？

苦恼世人难以信任，宁愿离开他们远走他乡。

登上山峦向远处眺望，喜好桂树冬天依旧繁盛。

观看天火势头猛烈，倾听大海涛声轰鸣。

抓着天绳为自己引路，吸饮露水来求得长生。

居处不快而时常忧思，只吃草木秋天结的果实。

饮用菌若上清晨的露水，用桂木来构造我的房子。

在园囿中杂种着橘树和柚树，周围再种上辛夷、花椒和女贞子。

鸡白鹤在夜里悲鸣，哀痛隐居的人正直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