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思

原　文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①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②兮，何回极之浮浮③？

数惟荪之多怒兮④，伤余心之忧忧。

愿摇起而横奔兮⑤，览民尤以自镇⑥。

结微情⑦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⑧。

昔君与我诚言⑨兮，曰黄昏以为期。

羌中道而回畔⑩兮，反既有此他志。

⑪吾以其美好兮，览余以其修姱。

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⑫？

愿承间而自察兮⑬，心震悼⑭而不敢。

悲夷犹而冀进兮⑮，心怛伤之憺憺⑯。

兹历⑰情以陈辞兮，荪详⑱聋而不闻。

固切人之不媚兮⑲，众果以我为患。

初吾所陈之耿著⑳兮，岂至今其庸亡㉑？

何独乐斯之謇謇㉒兮？愿荪美之可完㉓。

望三五以为像兮㉔，指彭咸以为仪㉕。

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㉖。

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㉗而有获？

注　释

①曼：长。

②动容：指动摇，摇荡。

③回极：指天极回旋的枢轴。即古人认为的天体的轴心。浮浮：指流动。

④数：屡次。荪：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这里用来比喻君主。

⑤摇起：指迅速起身。横奔：指横行，乱跑。

⑥尤：罪责。这里指遭罪。自镇：指自行抑制。

⑦微情：指隐藏而不显露的感情。

⑧矫：高举。美人：代指君主。

⑨诚言：指约定的话。

⑩回畔：指反背，走回头路。

⑪（jiāo）：通“骄”，骄傲，夸耀。

⑫盖：通“盍”，何。造怒：指有意找岔子以生怒。

⑬承间：指趁机会。自察：指自我表白。

⑭震悼：指惊愕悲悼。

⑮夷犹：指犹豫、迟疑不前。进：进言。

⑯怛（dá）：忧伤，悲苦。憺（dàn）憺：指忧伤，不安。

⑰历：逐一，逐个地。

⑱详：通“佯”，假装。

⑲切人：指恳切正直的人。媚：谄媚，逢迎。

⑳耿著：指明白清楚。

㉑亡：通“忘”。

㉒謇謇：指忠诚正直。

㉓完：一说当作“光”，指发扬光大。

㉔三五：指三皇五帝。一说指三王五霸，即大禹、商汤、周文王和春秋五霸。像：法式，榜样。

㉕彭咸：传说为殷商时期的贤人。仪：典范，表率。

㉖虚作：指靠虚假造就。

㉗实：结果。

译　文

内心抑郁而忧思不断，独自长叹又增添伤感。

忧愁思绪在心头萦绕不能释怀，又遇到漫漫长夜不能入睡。

悲叹秋风摇荡外物，为何使天极的轴心也回旋流转？

时常想起君主屡屡发怒，使我内心哀伤而又忧愁。

希望能马上动身大步奔走，见到民众遭罪又暗自镇定下来。

总结幽深的情思陈述内情，高举着奉赠给君主。

从前您与我约定，说好在黄昏时相会。

到中途却反悔了，转身离去有了别的想法。

对我夸耀他的美好，向我展示他的高洁。

与我约定却不守信，为何要对我发怒？

希望能找机会表白自己，但内心惊惧又不敢行动。

悲哀犹豫希望能进言，心中惨痛愁苦不安。

列举这些情况来向你陈述，君主却还假装耳聋不愿听。

本来正直的人就不会谄媚，小人们果然把我当作隐患。

最初我陈述的话语清楚明白，难道到现在已经全部遗忘？

为何我唯独喜爱忠贞正直呢？是希望君主的美德能发扬光大。

仰望三皇五帝作为榜样，指着彭咸作为仪范。

还有什么目标是不能达到的呢，因此声誉远扬而很难损伤。

美善不是从外面产生的，名声不能用虚假造就。

谁能不施与就得到报答，谁能不结果就有收获？

原　文

少歌①曰：

与美人抽思②兮，并日夜而无正③。

④吾以其美好兮，敖⑤朕辞而不听。

倡⑥曰：

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好姱佳丽兮，牉⑦独处此异域。

既茕独⑧而不群兮，又无良媒⑨在其侧。

道卓远⑩而日忘兮，愿自申⑪而不得。

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

望孟夏⑫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⑬！

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⑭。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⑮。

愿径⑯逝而不得兮，魂识路之营营⑰。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理⑱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⑲。

乱曰：

长濑⑳湍流，溯江潭兮㉑。

狂顾㉒南行，聊以娱心兮。

轸石崴嵬㉓，蹇吾愿兮㉔。

超回志度㉕，行隐进㉖兮。

低徊夷犹㉗，宿北姑㉘兮。

烦冤瞀容㉙，实沛徂兮㉚。

愁叹苦神㉛，灵遥思兮。

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

道思作颂㉜，聊以自救兮。

忧心不遂㉝，斯言谁告兮。

注　释

①少歌：指短歌。古代辞赋篇末总括全篇要旨的部分。

②抽思：指抒发情思。

③并日夜：指夜以继日。无正：指无人评正是非。

④（jiāo）：通“骄”，骄傲，夸耀。

⑤敖：通“傲”。

⑥倡：通“唱”，古代乐章的结构组织形式之一，作用是发端启唱。

⑦牉（pàn）：分开。

⑧茕独：孤独无依。

⑨媒：媒人。这里指中间沟通的人。

⑩卓远：指遥远。

⑪申：陈述，说明。

⑫孟夏：指夏季的第一个月。

⑬晦明之若岁：指等待天亮就像等了一年那么久。

⑭一夕而九逝：指一夜之间回去多次。

⑮南指月与列星：指着星辰与月亮辨认南方。

⑯径：径直，直接。

⑰营营：指往来不绝。

⑱理：媒人。

⑲从容：指举动，情况。

⑳濑：从沙石上流过的水。

㉑溯：逆着水流的方向走。江潭：指江水深处。

㉒狂顾：指遑急顾盼。

㉓轸石：指方石。崴嵬（wēi wéi）：指山势高峻的样子。

㉔蹇：行走困难。吾愿：指回乡的愿望。

㉕超回：指徘徊。志度：指心怀疑虑，徘徊不前。

㉖隐进：指慢行。

㉗低徊：指徘徊，流连。夷犹：指犹豫、迟疑不前。

㉘北姑：地名。

㉙瞀（mào）容：指心神昏乱不安。

㉚沛：跌倒，倾仆。徂：行，行走。

㉛苦神：指劳神，伤神。

㉜颂：诗歌文体。

㉝遂：通达。

译　文

少歌说：

我向君主抒发愁思，夜以继日却不能得到评判。

向我夸耀他的美好，傲慢地不愿听我述说。

倡说：

有只鸟儿来自南方，飞到汉北栖息。

美好清丽的鸟儿，离别故土独自流落异乡。

既孤独而不合群，又没有好的媒人在他身边。

路途遥远而他日渐被人遗忘，希望能自己申述却不能回去。

只能望着北山流泪，面对流水发出长长的叹息。

孟夏时的夜很短，为何到天亮就像等了一年那么久！

通向郢都的道路那么遥远，灵魂一夜之间回去多次。

竟不知道路是曲还是直，指着星辰与月亮辨认南方。

希望能直接回去却不能这么做，只有灵魂认识道路往来不绝。

为何我的灵魂这么刚直，别人的心思与我的心思不同。

媒人软弱而消息不通，君主还不知道我的情况。

尾声：

长长的沙石滩上水流湍急，沿着深潭溯流而上。

心神迷乱左顾右盼着向南前进，姑且让自己心情愉快一些。

途中岩石崎岖不平，使我回家艰难。

我徘徊踟蹰，慢慢地一点点向前。

我又犹豫迟疑，暂时借宿在北姑。

烦闷而又昏乱不安，走得实在颠沛艰辛。

愁苦叹息使我神伤，灵魂总思念着家乡。

道路遥远而居处幽僻，又无人为我传递消息。

在路上一边忧思一边记录下来，姑且自我安慰一下。

忧愁的思绪不能发泄，这些话能向谁倾诉？